第四章 第二节 尊教律别禅之净
第二节 尊教律别禅之净
从不立文字、不拘律仪、专以无相无名悟心为要的达摩禅风行以后,禅者不尊重教义与律仪,而修净土(此下皆约弥陀净土言)者则皆流为尊教律,而别异于禅的净土行了。此时的净土行,已与慧远法师者异。慧远法师等认念佛为最高禅观,故此念佛即修禅;而此期所修净土,则别异于禅,不但力斥禅宗之禅,即其余依教律所修诸禅观,亦皆简别为仗自力的难行道,而独以净土法门为依他力的行易道。总之,此尊教律别禅之净之“别禅”,不仅反对达摩禅,而又示别于其余的诸禅定。
关于这一类净土法门流下来的著作,以昙鸾法师的《略论安乐净土义》为最早。论明西方净土非三界摄,净土二十七种庄严,九品往生,解释“胎生”疑义及十念往生等,皆系依三经一论而立义者。
其次,有道绰法师的《安乐集》。绰师比天台智者稍迟,后昙师数十年。原是讲经的,后因慕昙师之风,转归净土。他特别注重持名念佛,教人用豆记数以念佛名。他在《安乐集》中分十二门,第三门即根据龙树菩萨的《十住毗婆沙论》而辨难行道和易行道,确立净土教义的宗本。西方净土离娑婆世界十万亿土,且又是极乐净土,娑婆人欲生西方,岂非很难?道绰在《安乐集》中,很巧妙的解释,祛除这样的疑惑。他以为娑婆世界是秽土中的最后,而极乐世界是净土中的最初,后、初相接,所以往生不难。我在北京讲《普贤行愿品》时,依《华严》所说娑婆一劫为极乐一日夜义,说极乐为净土之初。等到阅道绰法师的《安乐集》,始知不期而一分相合。绰师在《安乐集》里,又引大阿弥陀佛偈,多有非今无量寿佛经所有,似另有别本。又第十二门中,引《十念往生经》甚详,而这些经文都是现在所不传的。智者的《观经疏》,净影、慧远的《无量寿经疏》,亦出于此时。
唐时,与怀辉同为善导门人的怀感法师,著《释净土群疑论》,共有七卷。立说广而细密,且常涉及相宗教义。与怀师同时的迦才法师,著有《净土论》,亦多依相宗立义。这几种书,对于净土教义,讲的都很深细。怀感法师宗本道绰、善导,如说西方净土非三界摄等。迦才法师却随自意发挥,如谓西方净土亦容是三界所摄。这因为若就佛果讲,虽是无漏非三界摄,而就所摄众生讲,则可是欲界摄。二师同用相宗义,主张亦略有差异。
上来就教义的顺次讲,故先说到怀感、迦才;若就时间上讲,善导为早(日本以昙鸾、道绰、善导、怀感、少康为支那五祖),是唐高宗时人。故中国以善导为二祖,继有三祖承远,四祖法照,五祖少康,皆以感应神异著于世。
善导为净土宗之光大者,为中国最推崇之祖师,即在日本,亦以其为净土宗之主要人物。据僧传所记,善师见绰师的净土九品道场,喜云:“修余行业,迂僻难成,唯此法门速超生死。”遂勤笃精修,昼夜礼诵。后至京师(即西安),激发四众,恒长跪朗诵佛名,非力竭不休。不念佛时,即为人宣扬净土法义。他教人专持佛名,不须作观。他以为“众生障重,境细心粗,识飏神飞,观难成就。是以大圣直劝专称名号,正由称名易故,相续即生。若能念念相续毕命为期者,十即十生,百即百生”。后来专持名号之念佛法门,即奠基于此。他又教人临命终时,相助念佛往生法,叮咛恳切。故善导法师实为中国净土宗风范之确立者。所著《念佛镜》,为宋杨杰及明莲池等所推重,以于净土教义,确有精要的发挥。
善导法师的著作,除《念佛镜》外,还有《观无量寿佛经四帖疏》、《观念阿弥陀佛相好功德法门》等,说到观想念佛的修法。可知他亦兼观想,不过提倡时偏重持名罢了。
从昙鸾法师以后,即有净土三经一论疏,道绰、善导等承之,便为净土宗的根本教典。而日本净土宗、真宗等大学,莫不尊为净土宗学。尤其是善导法师的《四帖疏》等著述之于净土,犹智者著述之于天台。
与善导同时,还有窥基法师,著有《西方要决》与《弥陀通赞》。《西方要决》与《弥勒上生经疏》义,每有不同,故有人怀疑此书不是窥基作的。
其时,高丽的元晓法师,到中国来,虽专弘贤首宗,而于净土法门,亦曾著《游心安乐道》以赞扬之。
日本所传净土宗的中国祖师,昙鸾为初祖,道绰为二祖,善导为三祖,怀感为四祖,少康为五祖。少康为五祖,与中国净土宗同,但前面的几祖,却与中国的所传不同。
少康法师是善导法师后一百余年的人,在洛阳白马寺见有经函放光,检视之即善导的《净土发愿文》,因之就往西安礼善导法师的祖堂,感得善导法师现身空中劝导,遂专修净土。并遵示至浙江新定,初以钱诱小儿念佛,后以念佛一声即现一佛之灵异,受化导者甚众。临终时,口中念佛出光,见光者为真弟子,必得往生。后人多谓其为善导法师的再来。少康本系直接遥承善导者,但在中国后代的推尊上,却与善导二祖之下,继以承远三祖,法照四祖。
承远法师,由宋石芝宗晓法师的《乐邦文类》,叙列为净土宗第三祖。承远与善导,本无如何渊源,而列之为第三祖者,盖以其苦行念佛,精诚感通,从化者极众之故。教义方面,无可稽考,但知其为南岳祝圣寺的开山。
法照法师本为修禅定者,因在定中见到西方佛座前有一褴褛僧人,询知为南岳承远法师,因至南岳,礼以为师,转修净土。后代宗皇帝奉法照为国师,遂推遵承远,封南岳为般舟道场,故后人礼祖师时,称为三祖般舟承远法师。
比善导稍后,有一位慈愍法师。《宋高僧传》谓:“释慧日,唐高宗永隆二年生。出家后,见义净回国而有感,遂至印度。开元十年返长安,为玄宗说法,赐号慈愍。善导、少康,异时同化。”可知慈愍实为唐时净宗之重要人物,第以著作遗失,故后人对之不甚明了。日僧小野玄妙在所著《慈愍三藏之净土教》中云:“然我慈愍三藏,为伟大之净土祖师,而后世一部分净土教徒,举昙鸾、道绰、善导、怀感、少康五人,称为支那净土五祖,而不列慈愍三藏之名,盖以同一净土宗,而慈憨三藏之净土教,与善导一流之净土教不相容耳。”此举日本净土五祖,不以慧远法师为初祖,又无承远、法照,而中国则并昙鸾、道绰、怀感皆未列入。盖中国净土祖师,是依宋朝宗晓法师所推定的。宗晓以慧远为初祖,以善导、法照、少康、省常、宗赜继为五祖。《净土指归集》则以善导、承远、法照、少康、永明、省常、宗颐为七继祖。然明朝蕅益等,亦有议其未周者。要之,净土宗之被列为祖师者,大抵依其弘化之功为标准,非前祖后祖之有何传承关系。元朝大佑法师依宗晓所传,以宗赜为八祖,则易宗赜而以莲池为八祖者,殆又出之明清之际。兹因小野之论,乃附述净宗诸祖之所传,有异如是。
慈愍法师留学印度时,曾感观音菩萨现身说法云:“汝欲传法,自利利他,莫过西方极乐世界弥陀佛国。乃劝令念佛诵经,发愿往生,到彼国已,见佛及我得大利益。汝自当知净土法门胜过诸行。”因之即决定专修净土,回国后,唯以净土法门自行化他。不过,慈憨法师并非但持名号者,虽认念佛为诸三昧之最易修者,亦兼综教律禅行。故于偏执《金刚经》“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凡所有相,皆是虚妄”等义者,曾有详晰之评论。且持论多依唯识教义,故谓无相是依理言,事上则有因果;果位上无相,因位中有相;圣证无相,凡心有相:《金刚经》之说,乃遣遍计执耳。此可见慈师之深明唯识义,故见解与善导法师稍有不同。在他的《慈悲集》里,大斥离教律之禅,而赞扬依教律之禅,并谓依教律之禅与净土一致。故慈师为禅教一致、禅净合行、净律双修者。净土固为仗他力之易行,但念佛并非废除余行,故慈愍在《慈悲集》中,曾谓:“圣教所说,正禅定智,制心一处,念念相续,离于惛掉,平等持心。若睡眠覆障,即须策勤念佛诵经,礼佛行道,讲经说法,教化众生,万行无废。所修行业,回向往生西方净土。若能如是修习禅定者,是佛禅定,与圣教合;是众生眼目,诸佛印可。一切佛法等无差别,皆乘一如,成最正觉。”此所说义,与善导所倡专持名号异,颇同后来之永明。但此仍是尊教律别禅之净,而未是永明透禅之净,盖尚在力斥宗门禅也。
法照法师比慈愍稍迟,亦以灵异化众,为净宗祖师。未专修净土前,已于教义禅定有根柢,后又尝苦修般舟行。至五台山感得文殊、普贤为现身说法:“汝今念佛,今正是时。诸修行门,无过念佛。供养三宝,福慧双修。此之二门,最为径要。……故知念佛,诸法之王。……此世界西有极乐世界阿弥陀佛,汝当继念,令无间断,命终决定往生。”此感通中,教以福慧双修,念佛求生净土,颇近慈愍所行。且慈愍于印度,法照于五台,同感得观音与文殊、普贤说法,后人亦联称为三圣开示之净土法语云。
还要讲到的,就是在此一时期中,如道绰、善导、怀感、慈愍等祖师,对于离教律而别传的宗门禅,莫不痛加驳斥。在唐初又盛行三阶教,此教主要之理论,谓佛所说的一切法门,皆已不能适于此时之根机,唯有学《法华经》中所说的常不轻菩萨的苦行,方能成佛。此种理论,善导、怀感二师均辟之,怀感驳斥尤详。唐时的僧寺中,往往分设有三阶院、禅院,可想见其流行之盛。但不久息灭,宋时已鲜有知音。宋明后盛传之《念佛宝王三昧论》,系唐飞锡法师所作。上卷说念未来佛,中卷说念现在佛,下卷说念过去佛。上卷的理论全与三阶教同,中卷所说则为净土,足见此论系调和净土与三阶教而作。但宋明以后的人,不知三阶教,故亦尊为净土宗的要典,把它收入《净土十要》中。
还有两位居士,也应该说及。第一是与韩愈同时文起八代之衰的柳子厚,他著《东海若》一文,久为净土宗奉为重要文献。其次为白乐天,他是晚唐的大诗人,老年专修净土,有一首关于念佛的诗:“余年七十一,不复事吟哦。看经费眼力,作福畏奔波。何以度心眼,一句阿弥陀。行也阿弥陀,坐也阿弥陀。纵饶忙似箭,不废阿弥陀。日暮而途远,吾生已蹉跎。旦夕清净心,但念阿弥陀。达人应笑我,多却阿弥陀。达又作么生,不达又如何?普劝法界众,同念阿弥陀。”由这首诗,可见他对于净土法门是如何诚信而笃行了。白居易曾参禅有悟,本可入于透禅融教律之净,但因他是在透禅之净的时代还未开始之间的人物,故仍归此期末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