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学长老尼圆寂百日 | 可亲可敬 人天共仰:追忆慈学老法师
(文:圣玄法师)上大学的时候,常常去莲溪寺,一大早从学校坐587路公交,就能到莲溪寺,如果是受八关斋戒的日子,就会更加欣喜,尼众师父们的清净庄严,让人见而生信,钦慕不已。
来到莲溪寺的人,一定会惊叹,在喧闹的都市里,竟然藏着这样一座清净、安宁的寺院,流水潺潺,伴随着习禅诵经的身影、钟鼓梵呗的音声,对我的震撼持久而深刻,我难以用文字表达出我对这片净地的尊敬与感恩,唯有感叹,太珍稀了。
依稀记得第一次去莲溪寺,好像是2012年的10月,遥遥见到慈学老法师坐在斋堂上首的位置,佝着身子,显得再平凡不过了,但老法师神态清明,精神矍铄,全然不似九旬的老人。
慈学老法师喜欢讲故事,第一次去拜见老人家,她就接着来人的话头,说起自己年轻时亲近能海老上师的经历,“当时能海上师把两瓣花向外抛洒,落到我的头上,”说着说着,老法师高兴的摸摸自己的脑袋,“我好喜啊,我也得到甘露了……”
老法师被大家尊称作佛教的“活化石”、“活字典”,她讲起自己亲近虚云老和尚、太虚大师、能海上师、持松老法师、正果老法师以及当时的耆宿长老们,不仅如数家珍,让人仿佛见到了佛教鲜活的传承,更在那如少年般欣喜的神情中,让人体会到,老法师的内心,一直生活在那个亲近善知识、殷勤求法的“僧青年”时代中,“从师闻法,善持不忘”,这一定是她最珍惜的时光,才让她在生命的暮年,依旧常常回味这珍贵的法喜。
在见到老法师之前,就听说过这里有一座清净的尼众道场,曾对着老法师的法相顶礼求加持,还协助整理过老法师回忆往事的录音,那一段正好讲的是她在建国以后热情饱满地投入到新中国建设,与历次风波中坚持戒律、“败装不败志”的经历,尽管身处逆境,依然不肯还俗,甚至要绝食明志,后来以智计和毅力坚持了下来。
最常听到老法师讲的,是虚云老和尚的一句嘱咐,每次随侍上座法师一起去看望老法师,她都会很欣喜,因为又有法师来武昌佛学院讲经了,“我就感到虚云老和尚的预言实现了,虚云老和尚说,佛法三千年内有个大败,败装不败志,三千年外有个大兴,记着!大兴!利生是事业,弘法是家务,两个肩膀挑起来!”
似乎每次老法师说到“两个肩膀挑起来”时,都会伸出右手枯瘦的食指,非常有力地向上挑一下。
“所以我一到这里,就来办佛学院。”老法师把佛法的兴衰当作自己的本分事、家务事,看到有人出家、有人讲经,都会想起虚云老和尚的嘱咐。这欢喜的神情和健朗的声音,常常浮现在我的脑海里,似乎能够浅浅地体味到老法师对佛法传承的责任感。
她常常操着一口老武汉话,对我们后生晚辈说,“您呀们这时出家都是幸福的,弘法是家务,利生是事业,把这个担子挑起来”。
这些话听来平常,却饱含着老法师目睹了山河破碎、满目疮痍的中华大地一步步走向安稳、兴盛的艰辛历程后,对后来人的真心咐嘱。
老法师常常讲到自己曲折而传奇的人生经历,如何亲近善知识、如何走入佛门、如何在佛学院学习、如何在战争中救护同胞、如何参与新中国建设、如何度过种种风波、如何闭关拜《华严经》、如何复兴佛教教育……
有时候自己在史料中,读到近现代百年来的风雨飘摇的民族命运、法运兴衰历程以后,才能对老法师这些“口头禅”有些肤浅的认知,感受到老法师的“大丈夫”气概,常常让我想起《法华经》中说,“我不爱身命,但惜无上道”,惟有无尽的崇敬与珍惜。
慈学老法师的师父德融尼师,是太虚大师的剃度弟子。太虚大师为尼众弟子演派“德慈安静、明觉圆成”,慈学老法师13岁时就进入太虚大师创办的汉口佛教女子研究部学习,老法师说起自己在湖北佛教女子研究部、八敬学院、武昌女众佛学院的学习和教书生涯的经历,非常富有感染力,她对课堂的渴望,让每一个聆听过的人,都能真切感受到她对太虚大师“人间佛教”精神的传承、对佛法教育的热忱、对众生福祉的关怀、与圣教命运的责任感。
今人难免对太虚大师的思想有所误会,往往执取一隅而忽略全貌,孤取片言而忘弃整体,对太虚大师的教育理念,亦多生颠倒之见,往往流入了矮化、窄化、世俗化、将戒定慧的真精神边缘化的流弊之中。
大家常说,佛教的复兴,最急切的是培养人才。莲溪寺的修缮与武昌佛学院尼众部、华严研究班的坚持,更加显示出老法师的高瞻远瞩的襟怀。《俱舍论》云,“佛正法有二,谓教证为体;有持说行者,此便住世间”。正法的住世,唯以教、证正法的传承为要,僧才之涵育,唯以戒、定、慧三学的学修为纲,学有余力,方才兼以文史哲学等世间学问,来摄化群机。
莲溪寺的道风严谨,寺院日常的事务,皆以三藏的传讲、三学的修持为中心,坚持“学院丛林化,学修一体化”,以无我的精神智慧来成就大众的善缘与道业,不随流俗的本末倒置之风气所转。每每去到莲溪寺,不仅会被尼师大德们严守毗尼、传讲经论的道风、学风所摄受,更会被僧团培养法师、呵护后学的信念所打动。慈学老法师常常以“宁坐蒲团饥饿死,不做人间应付僧”的格言与大众互相勉励,总让我想到《法灭尽经》对末法时代“女人精进,恒作福德”的预记,赞叹不已,惭愧不已。
不得不说,老法师清澈的心地、卓然的见解、不懈的坚持和摄受,策励着我们后学有幸能够在恶见炽然的时代,生起对正法清流的仰信。
或许是因为老法师对自身学法艰辛历程的感触,又或许是受太虚大师“才难之叹”的触动,慈学老法师对正闻熏习的机会非常珍惜,对培养人才的事业尤为重视,创造种种因缘来让出家尼众进入到正规的、系统的、深入的学习中。在我的印象里,老法师还多番向相关领导建言、向大德法师祈请,早日恢复武院男众部,这份对佛教教育事业的热忱,尤为动人。
当有大德法师到莲溪寺讲学,慈学老法师若是身体允许,也一定要来亲近闻法的,若是身体抱恙,不能随众上殿的话,也会在房间里自己做功课,这种精进的行持,令我们这些“幸福时代”的后学晚辈,肃然起敬。
我相信,在许多人的心目中,老法师对比丘法师都平等地恭敬,是恪守八敬法的典范。不仅如此,即使她与隆莲、通愿二师被大家尊称为“三大比丘尼”,依然满怀恭敬谦虚之心。曾看到过这样一张照片,2017年,如瑞法师到访莲溪寺,年近百岁的老法师见到这样一位深孚众望的尼师大德来临,坚持着要向她顶礼,并自称没有穿袍搭衣很是惭愧,如瑞法师也深受感动,向老法师恭敬顶礼,遂成佳话。
老法师对佛法的敬重更是流露在细节中,《正信》杂志曾经刊登过老法师的一张手稿照片,一段话中的“佛”字用了简单的符号来替代,老法师说,因为这是一张草稿,考虑到如果后来处理稿纸的时候把“佛”字毁坏的话,便对三宝不恭敬,故而如此。
《大智度论》中说,“一心敬慎,则是诸功德初门”,老法师谦恭的心境与严谨的行持,一直感染着身边的人。
上大学时,曾随着武汉的居士们一起拜访老法师,能见到许多人对着老法师哭诉自己的痛苦和无奈,老法师就会耐心地握着女居士的手,用自己的亲身经历劝慰着深陷烦恼泥沼的有情,此情此景,总让我感动不已。——一位年迈的长老软言慰喻,抚慰着众生心灵的场景,成为我的记忆中无比柔软、温情的一幕。
在老法师的话语里,常常能感受到她对国家的深情,老人家对国家的爱,具体到每一位同胞、每一个有情的身上。每每有母亲来到她跟前,她都会鼓励年轻的母亲把孩子培养成祖国的栋梁之才,会祝福孩子成为前程远大的人才,老法师经常看报纸,她总能发现那些需要人才的事业,告诉大家,到这些建设祖国的地方去。
记得在老法师曾经的叙述中,她的母亲救过一位地下党,给年幼的她种下了慈爱的种子。她在一百年的人生中,尽力去呵护有缘众生的善根,乃至在战争年代照顾盲人老婆婆、救下革命志士的遗孤、为罹难同胞收拾遗骸……
老法师待人诚恳而细心。在她的言语里,总是能够真切地感受到,老人家对生命的尊重与关心,她踏实地把个人的命运与国家的发展、世界的和平事业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也把国家的建设、社会的发展与每一个同胞都紧密联系在了一起。
我相信许多人和我一样,被老法师这片赤子心肠所感染。在老法师会客室的桌子上,摆着许多小孩子的照片,透过厚厚的玻璃,看得出孩子们笑得灿烂,许多人相信,把照片送到老法师这里来,会得到老法师的加持。这张陈旧的办公桌前慈祥的身影,如同温煦的阳光,让我感受到观世音菩萨一般的温暖,菩萨示现女身,以清净、柔和的形象行化人间,常常是以母亲般的关怀,给予众生最安心的港湾、最信赖的依怙。
其实老法师也有“怕”的时候,依稀记得,她笑得很率真,“可不能说我会算命,我可不会算命,不知道谁说我会算命,一群老婆婆来闹了我好多天”。
我也曾带着母亲去莲溪寺拜佛,有缘遇到了老法师和印宗法师,深感有幸,便拉着母亲向老法师请法,老法师也很欢喜。我也为母亲而感到欢喜,我相信老法师的悲愿加持,会在未来际能够不舍有情,慈心密护一切如母众生,善根增上。
《华严经》云,“若令众生生欢喜者,则令一切如来欢喜”,老法师欢喜与人结缘,耐心倾听世人的烦恼,不遗余力地鼓励大众行善,坦荡无私地与人温暖,令许许多多迷茫无依、脆弱孤独的众生倍感可亲。
祖师云,“以法为亲疏世相,视身如寄等浮沤”,老法师以身表法、传扬佛法,策励学法之同志,不作俗态之狎近,那谦和又诚恳的神态,让人如沐清凉,自然而然地心生恭敬,满怀感恩,令身心热恼、寻求智慧的众生倍感可敬。
在我心中,“可亲可敬”这个词虽然是平常话语,却不惴浅陋,以此来表达对老法师的尊敬与感念。再度回想起她的神情,更深感老法师的慈心涓涓、慧业朗朗,真能让人在她的言语间、笑容间、举止间,沐浴到佛法的甘露,安心而坦然,不知不觉间又能够增长对佛法的恭敬心、好乐心,带来向善、向上的希望。
一百年的时光,伴随着老法师讲述的那些故事匆匆而逝,一百年的风雨,洗刷掉了滚滚红尘的喧嚣与磨难。老法师安详示寂,是在国内新冠疫情逐步消歇之际,印宗法师说,慈学长老尼早就有了舍报往生的想法,但是寺院不能开门,别人都不能来,她感到很矛盾。听到这平淡而真切的叙述,我的内心震撼非常,老人家百年功圆,一意西驰,却仍然不忘与大众结缘,满众生之愿。
让人感到殊胜的是,就在老法师示寂七日以后,9月16日这一天,因政府部门对老法师的尊重与关怀,莲溪寺紧闭的山门大开,武汉与湖北的宗教场所也同时开放。这一天大雨滂沱,我跟着出殡的人群,默默地念着佛号,走出莲溪寺山门时,看到山门内侧,是老法师遒劲的墨迹——“佛日增辉”,老法师的悲心愿力,末后一着,仍为摄受众生创造了稀有的因缘。
慈晖犹在,学海灯传,老法师超然卓立的智慧、润物无声的行持,非我辈晚学之笔墨能述之万一,惟愿老法师莲开上品,乘愿再来,抚慰无数渴仰正法、希求安乐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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