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云老和尚:我这一生经受的灾难多了
【虚云老和尚开示】
古人说:“莫向名场立,山中梦亦微。”
世上利锁名缰,层层缠缚,去了一层又一层。习气毛病,笼罩到转不得身。有觉照的人,不随它去;无觉照的都随它去了。故做人有种种为难处。
古德每每说:“比丘住山佛欢喜,住在闹市佛担忧。”
比丘应住阿兰若。《大日经疏》曰:“阿兰若,名为意乐处,谓空寂行者所乐之处。或独一无侣,或二三人,于寺外造限量小房,或施主为造,或但居树下空地皆是。”
比丘常居阿兰若,不住于外,是十二头陀行之一。城厢闹市,骡马交加,“名利”二字,把人萦绊系缚,终日是非闹不清。所以古来祖师,居山者多。
释迦世尊出家修道,于雪山苦行六年。在家、在城市不是一样修行吗?何必定要到雪山去呢?因为雪是冷的,下雪在腊月间,万物收藏的时候,山河大地成了银色世界,万种色彩多封闭了。
这种境界,就是道人的境界:叫你二六时中,冰冷冷地万念俱灰,不为境转,这就叫雪山。
不在世间叫出家,不打妄想叫落发。佛修行都要躲到雪山去,我们凡夫,何以反敢在闹市里过日?
古德一住深山,就不染世缘,任你皇帝来请也不下山。
昔日汾州无业禅师说:
“古德道人得志之后,茅茨石室,向折脚铛中煮饭吃,过三二十年。名利不干怀,财宝不为念。大忘人世,隐迹岩丛。君王命而不来,诸侯请而不赴。岂同我辈贪名爱利,汩没世途,如短贩人!”
他这些话说了,也做到了。唐宪宗屡召,师皆辞疾不赴。
暨穆宗即位,思一赡礼,乃命两街僧录灵阜等赍诏迎请,至,彼作礼曰:“皇上此度恩旨不同常时。愿和尚且顺天心,不可言疾也。”
师微笑曰:“贫道何德,累烦圣主,且请前行,吾从别道去矣。”
乃澡身剃发,至中夜,告弟子惠愔等曰:“汝等见闻觉知之性,与太虚同寿,不生不灭。一切境界,本自空寂,无一法可得。迷者不了即为境惑,一为境惑流转不穷。
汝等当知,心性本自有之非因造作,犹如金刚,不可破坏。一切诸法,如影如响,无有实者。经云:唯此一事实,余二即非真。常了一切空,无一物当情。是诸佛用心处。汝等勤而行之。”言讫,跏趺而逝。
荼毗日,祥云五色,异香四彻,所获舍利璨若珠玉。由于他不向名场立,全心在道,所以来去自由,不被生死所转。一般人就不同了,以为陪皇帝行过,就了不起。
我平生很苦,一世背时,多难多障,多魔多病,几十年骗空门饭吃,南来北往,生惭愧心。
因自己一生下母亲就去世,我这不孝,怕遭雷打,所以发心为母作功德,拜舍利、拜五台,遇文殊灵感。虽是向外驰求,也有些好处。
第二回再朝五台,遇庚子年义和团起义。我想到陕西,去不成。回北京,又遇八国联军之役。皇帝逃难,亲人、熟人一同走,太后娘娘也能一日走几十里路,徒步无轿。
走到阜平县,才得甘藩岑春煊带三千兵来接驾,才乘轿出玉门关,走口外,进雁门关。我出入陪帝一路。
若是清平无事,皇帝威势最大,每逢出宫,起身时先鸣炮九声,经过的街道,两旁店铺都要关门,留出一条肃静无人的御路,路心铺黄土,一切人不准看。
这回逃难,急急忙忙,摆不起架子,没有轿子坐,跑也跑得,苦也能吃,见他也好见,话也好说,没有什么尊贵了,什么都放下了。
到了陕西西安,岑春煊为陕西巡抚。李鸿章在北京与联军讲和,在西华门立德国公使纪念碑,要中国人八个人头祭坟,拿假人头抵数了事,李鸿章才请皇帝回北京。
当时我在陕西住卧龙寺,一天到晚,和宰官来来去去,落在名利场中,烦烦恼恼的,哪有功夫可用。那时行住不安,怕说错话丢了头壳。你看在名利场中有什么好处!
我怕烦累,所以入终南山去隐名。还躲不了,又走太白山,山高一百八十里,上山后还是有人。
我不能住,又跑到云南,以为没事了,不久还出是非,天下抽提寺产,众推晋京告上状,又请藏经,是非更多了。皇帝因我一齐和他逃过难,给我嘉奖,我就走进名窠。
到民国成立初期,因为我在满清时代的历史,就以我为敌,要办我。李根源派兵入鸡足山捉我,山上迦叶祖师显圣,大难过去了。
以后在上海办佛教总会,又入京见孙中山、袁世凯。然后在贵州、云南、西藏,设佛教分会,颠三倒四。
旧政府去,新政府来,就疑我是旧政府哪一党哪一派。现政府也疑我,因为曾在重庆和林森等往来,办过祈祷世界消灾和平法会。
正值三十二年正月甲午,初一子时立春,这是个好年份,吉祥如意。那年各国取消不平等条约,以后日本投降,中国胜利。
李任潮在桂林当行营主任,我也走进了名场,又搅不清楚了,因此引起云门一场祸事。在湖北又出头,又晋京,离京后,政府又屡次要我再回京。
骑坐虎背上,怎样死法还不知,现在又叫我晋京。省T战部来了人,我不去,叫我派代表,慈藏、性福二人去了,与我何干。昨天又来了信,不去,心中有疙瘩。
想起古人说“莫向名场立,山中梦亦微”,才悔以前出头无益。一般人总以为和贵人来往就了不得,而不知祸福相倚,如影随形,战战兢兢。
劝你年轻人及早努力,道心坚固,不染世法,有好收场。世人做人真不易。
昔日圭峰宗密禅师,是六祖下神会四世孙,与华严宗有缘,见清凉《华严疏钞》十分崇奉。后入清凉之门,成华严宗第五祖。
那时国家崇佛,封清凉为国师,圭峰亦被看重,因此常和士大夫来往,与李训(按:原作“李璞”,今改)莫逆。后因李造反失败,逃到圭峰处避难。峰以故情难却,欲留之,大众不许。
这人到凤翔就捕被杀,圭峰也被捉。对案说他们有来往,圭峰无所畏,说:“不错!佛教冤亲平等,见一切人有难皆当相救。今既有罪,请依法处置好了。”
大丈夫无畏精神,有哪样说哪样,犯罪不避刑罚。政府认为难得,就放了他。
后代佛教徒与圭峰有成见,不喜欢他,也有说他来去分明很好的。我们没有他这样的功夫、志向和胆量。
我这生经受的灾难多了:
八国联军拿枪吓过我;反正时,李协统带兵到鸡足山捉我,七八百出家人都走光了,剩我不走,土匪杨天福、吴学显拉我拷打;
后唐继尧和龙云斗争,云栖寺僧人被捕,曾责我敌友不清;民国人责我与清朝皇帝大臣来往,我怎能分清谁是人、谁是贼,任你怎样办都好,他们就赦了我。
这次我不晋京,各方弟子来信,责我不识时务,不顾佛法。我想以前进京,因为事情闹得不能下台,我不得不进京。
现今大体已定,信教自由,这件大领衣保存了,戒律丛林规矩仍然照旧,可以不必再去。我长年的老病,也就藏身散场了。
诸位珍重!(溯源法语·摘自岑学吕居士原编《年谱》一九五八年十月十九日于方便说法中向众开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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