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的孩子很喜欢看鸡群，不管走到哪里，只要有家养的鸡，总是拉着我们陪他看，一看就是半个小时。看着那些鸡吃东西、理毛发，有时打个小架，他都会觉得特别有趣。有一次，他问我姐：“妈妈，咕咕鸡的妈妈去哪里了？”我站在旁边，看着他一脸似乎理解了又似乎没有理解的表情，什么话也没有说。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许，有不少家长碰到过这样的情况，被孩子问到这样的问题时，总是会很尴尬，不知道该怎么样把事实告诉他们，于是总选择随意、敷衍地一笔带过。而孩子，也可能一直都没有机会清楚地知道发生了什么，仍然带着与生俱来的对动物的喜爱关心着它们。和现在的大部分孩子不一样，作为农村里长大的孩子，我几乎每天都有和牲畜接触的机会。有那么一次，我刚好碰上奶奶杀鸡，我只是稍稍退后的几步，远远地看着她，还是能看清楚她手里的刀，和被她用刀抵住脖子的鸡。我清晰地看到奶奶手里的刀快速利落地划过它的脖子，那个瞬间，我感觉的自己的脖子一疼，从背脊到脚跟突然发凉，好像那地上流淌的不是鸡的血，而是我的血。后面发生的一切，就和很多餐厅里能见到的一样，它变成了一只僵死的鸡，然后慢慢失去它的毛发，成为一个再也勾不起孩子任何兴趣的死物。那一次，我没有吃奶奶做的菜。尽管闻起来还是一如既往的香，我还是提不起筷子。还有一次，我远远看到猪被宰杀的过程。我感受到它在死之前会有多么大的力气去挣扎和抗议。明明刀还没有出现在它面前，但它早已经知道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那凄厉的声音几乎传遍了村子的各个角落。当时有很多人围着看，大人、小孩，男人、女人。小孩子往往好奇却又不敢看，大人还能对“屠夫”的技巧指手画脚，提一些自以为很高明的建议。从习惯它凄厉的惨叫声，到世界突然安静，这个过程是很让人难受的，难受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难受，所以无法排遣。当时觉得，人真的好坏。但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忘记了这一切。我仍然无比享受家人做的红烧肉和辣子鸡丁，享受了一年又一年。我忘记了曾经让我恐惧、难受的事情，和自己也有关系。在我选择放弃一切肉食的时候，这些童年的画面陆陆续续出现在我的脑海，日复一日，挥之不去。真不知道当时的我，是如何在看清了这一切之后还蒙上双眼，吃下那些饱含惊惧、愤怒和凄惨的食物。现在每天在网络上，都可以看到各种各样关于小动物的视频，也可以看到很多很多人如何帮助动物，动物又如何帮助人的资讯。评论里面是一片世界祥和、众生平等、爱与自由的景象。多美好、多有爱的画面啊……看看孩子的绘本、课本还有他们最喜欢看的动画片，主人公大多都是一些形象可爱又有个性的小动物。它们和人一样，在一个虚构的世界里生活着、快乐着。而孩子，则在他们身上学习着如何说话、如何交朋友、如何爱爸爸妈妈——至少成年人是这么希望的。我们带他们去动物园、海洋馆，陪他们看动物世界、恐龙时代，我们给他们讲这些动物有多可爱、多珍贵，它们喜欢吃什么、喜欢做什么。学校给他们安排了各种类型的“生命教育课程”，教他们孵小鸡、养蚕宝宝……可是他们真的明白吗？他们到底学到了什么？感受到了什么？或者说，我们到底想教会他们什么？希望他们懂得世界上有很多很多不一样的生命的存在，希望他们懂得关心和爱护所有的生命？我们甚至教他们如何爱护自己的玩具，可我们真的有好好教他们去认识生命、尊重生命吗？他们也许将这些动物和很多东西联系在一起，有趣、游戏、可爱、大人的行为等等，而唯独没有把它们和生命联系在一起。我听过身边的孩子，因为担心树被虫子咬坏，所以在树上贴了一张啄木鸟的贴纸；我看过身边的孩子，因为觉得被自己小脑袋撞到的玻璃门会疼，所以轻轻摸了摸玻璃门。可我同样也看到过身边的孩子，学着大人的模样，对附近的猫和狗大声呵斥；我也同样看到过身边的孩子，学着大人的模样，对地上的蚂蚁肆意踩踏碾压。每当前者出现的时候，成人总觉得孩子很可爱、很温暖，充满了爱；而后者出现的时候，成人则不置一词、保持沉默、视而不见。我们总是更喜欢看到充满爱的画面，让人觉得温暖、舒适的画面，尤其是当它发生在孩子的身上时。我们似乎从他们的身上看到了生命有多么美好、纯洁。他们的确美好、纯洁。重要的是，值得我们去思考的是，别让我们的双手弄脏了他们的小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