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宫里的四僧

2018-05-28 佛学入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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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宫博物院藏四僧书画展”,真是难得的一份视觉盛宴。穿梭其间,我甚至觉得武英殿都变得宽阔起来。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故宫博物院的书画展览,以宫廷收藏为主。虽然故宫汇集历朝历代精美绝伦的艺术杰作,但宫廷收藏有帝王家明确的审美取向,也就是必须与封建统治的意识形态协调统一。它们与陈列它们的、具备严格等级制度的辉煌建筑,互为表里,相得益彰,既呈现某一方面的巅峰状态,又不免单调与乏味。

能够写进历史的艺术,大概分两种。一是当时的主流,得种种资源之先,备受时代恩宠,早早占据位置;一是当时的边缘,虽经受磨难,凭借艺术创造的魅力,最终能够脱颖而出,时间给予正确的评价。清初画坛,是以王时敏、王鉴、王翚、王原祁并称的“四王”的天下。他们才是名副其实的个中翘楚。作为在野的“遗民画家”,弘仁、髡残、八大山人和石涛,不可能被清朝最高权力机关所接纳。事实是,此次展出的四僧作品,都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的陆续收藏。这就造成了一个有意思的组合:建筑还是原本的建筑,其间陈列的书画,却与过去呈现不一样的审美取向。同时代不可能交汇的两个极端,同台竞技,辉映并丽。宫廷建筑和宫廷收藏一直以来的统一关系被瞬间打破,在审美层面呈现某种矛盾和冲突,并为某种特殊力量所优化,因此观者所能感受到的,居然是一种更为高级别的融合。

今天的人们,很自然地把四僧看作是传统艺术家,是历史主线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在当时,他们却是不折不扣的当代艺术家,是靠边站的“野狐禅”,不仅生存岌岌可危,艺术价值也饱受质疑。但他们仍然拒绝艺术上的附和姿态,不改闯将本色。他们笔下的世界,恣意纵横,真气弥漫,一贯到底,全无拘束,直抵绘画的根本。数百年过去了,四僧内心强烈的创造激情,还是可以通过作品,被后人立刻感知,不但激励人们尊重传统,尊重规律,更要尊重自己的选择——正因如此,他们的作品方能突破万千束缚,没有在时间的涤荡中失去光彩,反而愈发晶莹剔透,常看常新,成为可以从过去走到未来的无上珍宝。也源自这份精神的感召,脆弱万分的片纸残素,被热爱艺术的人们悉心呵护,数百年之后,依然宛若新作。

毋庸置疑,四僧的艺术,并非十全十美,公私庋藏也可能真假参半。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之后的中国文人画家,能够主动汲取他们的力量,在先辈所开拓的基础上勇往直前,并且波及至今。就像石涛直抒胸臆的“黑墨团中天地宽”,与潘天寿奋笔写下的“莫嫌笼絷窄,心如天地宽”,遥相呼应,血脉相承。中国文人坚守的精神与思想,是中国文人画受到世人敬仰的绝对支柱,不仅从未间断,还可以解释为什么中国人青睐使用宣纸这一敏感材料,作为承接自己宏大视觉成就的主要载体。因为隐忍与抒怀,是他们无法回避的创作母题。而像四僧这样,最终被历史所选择的代表,他们所做出的决断,必定具有划时代的人文价值,是中国艺术延绵不绝的重要因素。所以,只看到弘仁的冷峻荒寒、髡残的繁郁凝重、八大山人的奇崛清逸,还有石涛的跃动洒脱,如此这般表面的风格,看不到他们成就伟大艺术的内在动力,那我们可能就是匆匆来过的观众,不是反复揣摩、沉浸语境的读者,难以成为时代进步的见证人,以及承继优秀文化传统的参与者。

现在的故宫,早已不再是“皇帝佬的”。“故宫里的四僧”,更确切地说,已经是“故宫博物院里的四僧”。虽然花费了几个世纪的漫长开凿,才终于迎来这个时刻——封建意识的堡垒被明确打破,时代的局限开始被时代的进步一点一点剔除,充满窒息感的闭合形态,受到冲击,进而松动。那些蓝绿红黄,不再是等级森严的礼制符号,渐渐恢复本性,化身庇护这些巨匠心灵的建筑艺术。置身其间,我感觉到武英殿与往昔的不同,馨香满庭,完全是因为具有个性色彩和创造力的艺术所造就的真实,最终消解了教化的逼仄。当然,我也会假想,如果是“故宫博物院藏四王书画展”,或许就不会有今天“高呼过瘾”的痛快淋漓。

宫廷建筑与遗逸佳作在几百年以后的会面,让我们有幸看到了丰富、饱满、确定的那个时代。这背后是开放、多元、包容的历史发展趋势;是四僧之后,一代一代艺术家艺术突破的积淀;甚至还是中西文化激烈冲撞,众人对传统文化中创造因子的重新认识。即使光芒姗姗来迟,但仍然在不断点醒步履沉重的“夜行人”:传统之所以能够成为传统,是创造的连续,不是重复的借口和理由——那只是对传统的误读和对时代极端的不尊重。

历史是所有人参与的书写。每一个个体都存在于历史行进的轨道之中。(谷泉)

来源:人民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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