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祖坛经》的人生哲学意义
值此殊胜的因缘,我能够和大家交流一点学佛的心得,感到非常的欢喜。到柏林寺以后,看到柏林寺里充满生机,连同门口的老柏树都焕发了一片新绿。看到各位穿着后面印有“觉悟人生,奉献人生”、“生活禅”的队服,激发了我和大家交流的积极性。
我这次贡献给大家的是两个题目,一个是“《六祖坛经》的人生哲学意义”,我觉得这个题目和在座的各位应该是非常当机的;另一个题目是《达摩禅法及其修证》,因为达摩禅法当中“二入四行”的道理对于我们日常的生活实践有着积极的指导意义,因此我就选择了这二个题目。
在没有讲这两个题目之前,我要谈四个问题,这四个问题因为不属于正式讲解内容,所以我冠之以“题外别谈”。
1、生起对佛法的殷重心
第一个问题就是,我希望大家修学禅法要有一个庄严心、殷重心和珍惜自己生命的心。禅宗及其禅法是生命的一个个体实验,是一种献身和一种投入,这也是日本铃木大拙的原话。如果说仅仅把禅,或者说禅法、禅宗,当成一种学问去研究的话,这对于社会上一般的学人来说无可非议的,但是对于一个佛教徒来说,那就会出现偏颇了。因此我不得不就这个问题做一个论述。
所谓生命的实证,也就是说在座的各位,包括我自己,得了人身以后,这个人身是父母给予我们的一个肉身,我们学佛以后,要重在安立自己的法身慧命,这是非常重要的。一个人在没有学佛以前,犹如无头鬼,自己不能够主宰自己,这在现代社会上是非常普遍的。学习禅及其禅法应该重在安立我们的法身慧命。
我们有缘参加这样一个夏令营,在这个营队里,应该对佛法僧三宝,生起恭敬心,难值难遇的心,也就是三个字:殷重心。
因为禅宗古往今来有好多流弊,概括起来有如下几种。一种叫“葛藤禅”。就是说绕来绕去,绕不出个头绪,只是在第六意识上分析判断。另一种叫“口头禅”,这是有文化的人常常犯的一个错误,因为修行的过程是非常艰苦困难的,有一些人修行仅仅停留在口头上,不去和自己的生命结合,用于实践,而流于“口头禅”;还有一种“野狐禅”。对禅宗、对公案的具体思想和内容不下一番苦心去磨砺,只是蜻蜓点水似地了解一下,不入流,没系统,道听途说。因此掺杂了个人的我执我见,叫做“野狐禅”。任何一种法在社会上出现以后,它都有自己不可避免的负面,我们今天学习的时候,希望大家能够发起求法的殷重心,树立这样一个信心,我觉得是非常重要和必要的。
为了把这个问题讲明白,我要讲三个事迹。首先讲西行求法的法显。法显是中国第一个到西域求取佛法并付出极大代价的一个人物。在中国古代水陆交通非常不发达的时候,法显为了求取佛法的了义,为了把真正的佛经迎请到中国来,带了53位同道从中国的南京出发前往西域,经过了130多个国家,在沙漠地带,经常是三天三夜连水都喝不上,往往是认白骨为路标。在攀登“黑山岭”的时候,悬崖峭壁,万丈深渊和湍流的河水,他的同道掉下去连声音都没有。最后53个人唯有法显一个人到达印度。他游历了很多国家,经历了很多次匪盗抢劫。后来在斯里兰卡,广泛地学习了语言并翻译了大量的佛经。然后从斯里兰卡乘商船回中国,因为当时的罗盘不准确,又遇到黑风和暴雨,被卷到了现在的美洲大陆。所以现在考证,第一个发现新大陆的应该是中国的法显。他在那里逗留了三个月之久。然后又乘船到了现在的广东沿海一带,因为遇到风暴,那些商人就认为,因为僧人坐在船上,所以不能够平安地到达,因此就把法显连同他带的经书都推入大海。法显漂了三天三夜,漂到现在的崂山。当时的崂山荒无人烟,只有一些道士和匪盗之流居住。昏迷不醒的法显被渔民捞上船。在崂山的道观中修整了一年之久,然后被转送到现在山东的青州,又叫幽州。他在那里写下了举世名著《出佛国记》,这本书记载了他所有的艰难坎坷。
我说这一则事迹的意义在于,我们今天所看到的佛经,除了法显这样一个人物以外,历史上还有很多高僧大德,为了西行求法献出了自己的生命,因此我们应该生起殷重心。
第二个人物就是我们大家都知道的“唐僧”玄奘。当时朝廷没有允许他出国,他是从西安偷渡西行求法的,所以也经历了和法显一样的命运。他一路上的事迹是非常多的,都记载在《大唐西域记》当中。大家有机会的话,在学佛的初级阶段,要看看高僧的传记。在他经历的磨难当中,我只举一个例子。当时,随从他的人因为想到西去的路太遥运了,而且盐、干粮以及水不断地困乏,经常是三天三夜吃不上、喝不上,因此这些人就背弃他而去。在这种情况下,他收了一个徒弟。走在路上,这个徒弟心想:如果去的话,我和玄奘一样要把命都赔进去,如果我不去,师父肯定是不许可。因此就起了歹心想伤害玄奘。玄奘大师感觉到了这种状况,就告诉他说:“你不去可以,你把你喜欢的东西都拿走,我依然要去。”于是这个徒弟就带走了所有的东西,也就是说,玄奘大师只身一人进入了现在的塔克拉玛干沙漠。他经常是没有吃没有喝,在快昏迷的时候,以持念《心经》、《大悲咒》,感得沙漠出现了绿洲,能够有水喝。走过一段路再回头看的时候,这个绿洲就消失了。这种感应的事迹在《大唐西域记》当中是非常多的。我们大家人身难得已经得了,佛法难闻已经闻了,闻到佛法以后我们应该生起殷重心。
第三个是慧可求法的公案,这个公案的意义是多方面的。达摩祖师面壁九年,为了了道以外,更主要是为了等一个人来,在中国大地上播下禅法的种子,他要等的这个人就是慧可。慧可亲近侍奉达摩大师六年之后的一个雪夜,他为了向达摩祖师求法,就站在雪地里,天快亮的时候,雪都没到了膝盖,达摩大师也没有传法给他,他就剁下了自己的一只胳膊,捧在怀里,对达摩大师说:“我求法的心非常殷重,我现在剁下了自己的胳膊(意思就是表示自己的决心),心疼难忍,望大师能够给我安心。”这时候达摩大师才回过头来说:“拿汝心来,我为汝安”。慧可因为已经经过了一个艰苦的求法过程和磨炼,所以回答说:“我内外、上下、左右觅心了不可得。”达摩说:“吾与汝安心竟。”在这一则公案当中,我现在要给大家宣扬的是,古代的人不管是为了求文字的经,还是为了求心法,他们都经历了常人所不能够忍受的苦难,然后才得到了法。在今天的社会环境下,大家获取真理的途经非常多,但是其缺陷就在于它太容易得到了。而上古的人,甚至佛陀在过去为仙人时,为了求取四句偈,都要割截自己的身体。因此大家到这里来参加夏令营,我自己发起了稀有难值的殷重心,也希望大家发起难值难遇的殷重心,千万不要像传统禅法所批判的那样,局限、流弊于“口头禅”“文字禅”“野狐禅”。常住安排大家上殿、坐香、出坡,它的意义是非常深刻的。一言以蔽之,希望大家相信佛法僧三宝,生起殷重心。
2、禅与教的关系
第二个问题是关于禅与教的关系。如果用一句话来概括的话,就是:在心为禅,出口为教。也就是说,心中悟入了佛法,见到了自己的本来面目,那就是禅;如果现在讲给大家了,写成文字了,或用体态语言表现出来了,这就是教。因此,禅是教的精髓、教的内容,整个禅是佛法的心法,而教是它外在的形式和方便。
禅的四料简 第一句就是“不立文字”:从禅的境界上来讲,一法不立(或恶法不立),善法不立,空不立,有不立。也就是说,一尘不染,明明净净,犹如清潭印月。那样的境界是禅的境界,不在口说,惟在心行,在这个境界上是不立文字的。如果你从这个角度去讲的话,完全正确。
第二个层面就是“不离文字”。虽然禅宗讲不立文字,但是大家会发现,在佛教的八大宗派当中,禅宗的语录公案以及论著最为丰富。为了教化的方便,为了共同地交流思想,好的禅师用最简单明了的语言,用最简捷直当的方法,把大家引到那一个悬崖峭壁的地方,让大家在那个地方最容易见到月亮,因此文字就起到了因指见月的作用。所以禅并不离开文字。
第三个层面是“不住文字”。虽然叫你因指见月,但是你不能够老盯在手指头上,因此就出现了“不住文字”,不住在文字相上。佛经上也讲:“依文解意,与三世诸佛无缘”。因为禅属于佛的心印,而佛的经属于教,我们通过藉教悟宗,同样能够达到禅的境界,所以真正要体悟佛法,也不能粘在文字的形相上。
第四个叫“不舍文字”。实质上,“不舍文字”和“不离文字”意义基本上相近。我们通常把文字狭义地理解为写到书本上的文字,其实文字就是一种符号。过去的祖师们为了接人待物,棒喝、脚踢、举拂子、扬眉瞬目、举手投足,也都是文字,这叫体态语言,体态的文字。禅师们为了接引后学,往往是不择手段的。我们常常借用这个比喻:就是从此岸到彼岸的时候要弃船登岸,但有的人到了彼岸以后,还要背着船走,从这个意义上讲,应该说舍去文字。这里却来了一个“不舍文字”,就是指以文字般若,能够悟入实相,以文字也能悟入心法。在你不应该舍去文字的时候,你就不能够舍去文字。
有些学人喜欢用一些禅宗的境界语言来表达自己人生的解脱和自在。古代人为了接引后学,表达自己内心的境界,说了很多过来人的话,一些禅宗的境界语。而这些话被现代人流行于口头,比如“烦恼即菩提”、“以不变应万变”,《六祖坛经》中的两首偈子,还有《金刚经》中的“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等等。如果我们用这些境界语来观察我们的生活,我们会发现烦恼就是烦恼,菩提就菩提,烦恼的时候当下就是痛苦,当下就是一个人间活地狱,没有一点儿智慧的影子。所以我在这里要强调的是,我们轻易地不要把一些境界语挂在口头,当成口头禅,那是毫无意义的。
再讲教。学教的话,必须依于次第。首先要发出离心,然后再发菩提心。具备这两个心以后,具体地要深入经藏,求得智慧;同时还要为自己的家庭、为社会多做一些无求的功德,来修一点“福”。佛之所以称为“两足尊”,就是指福和慧圆满具足。修学的过程中还要将戒、定、慧三学贯穿始终。
现在仅仅讲出家人的生活供大家参考。一个小沙弥在9岁以前,叫“驱乌沙弥”,他只能看粮食,赶乌鸦,还不谙世事。到了9岁至12岁之间,叫“学法沙弥”,他要学习佛门的很多规矩。第三个阶段就是“应法沙弥”,这个时候他已经与比丘靠近了,应该具备沙弥很多的律仪。然后受完具足戒以后成为一个比丘,比丘的戒律就是从身体上先斩断所有恶的行为和习气毛病。成为比丘,头五年先是亲近名师,专精戒律。五夏以后,再研究教义,再后问教参禅,这就是次第。
那么对于今天在座的居士来说,至少要对佛法概论、佛教常见经典的大义要有一个了解以后再去问禅。有人就问了,我们今天举行的这个夏令营是不是没有按照次第呀?不是这样。大和尚一片慈心,看到禅法与现在的众生非常应机,因此用文化的方式,用夏令营的方式,让大家沾一点禅悦法喜,体验一下寺院的生活,这是完全正确的。大家在这里受到一种熏陶,但不能浅尝辄止,而是要以此为起点,各自回到自己的单位、家庭、学校去以后,还要按照佛门的次第去学修。所以对于大众来说,还要老老实实、脚踏实地按照次第去修学。
3、学与修的关系
第三个问题,就是学与修的关系问题,这也是一个普遍性的问题。从一般的规律上讲,在任何时候学都是第一位的。学包括多种方式:听讲经,在禅堂当中听讲开示,在大自然中看落花流水从而明白到人生的无常,在社会上经受磨炼从而觉悟到佛法的真义;乃至于自己读诵经典等等。所有这一切可以使自己获得佛法知识的途径,都可以叫学。学对一个人的重要性在经典中也有论述,所谓先睁开眼睛,看着路去走。因此,学是第一位的。
佛法和哲学文化的本质区别在于重视个体生命的体验和试验,而哲学,尤其是西方哲学,是一种思辩,其局限性就在于从理论到理论,一旦回到实践当中,那么就不是哲学家的事情了。对于一个学佛的人来说,学的目的是为了学以致用,为了指导我们日常生活的实践,也就是为了使我们在修的过程中少走弯路。如果荒废了学,而盲目地去修,那么十个人九个要走岔路。所以从通常的情况来说,应该学在先,修在后。
在修的时候,也要按照次第。广义的“修”我就不讲了,就以坐禅为例。昨天大家在禅堂里头坐了一会儿,班首师父先给大家讲了讲调身、调息、调心。除了讲开示,大家体验坐禅的时间也就不到半个小时。你就听吧,那些禅床、蒲团一会儿就咯吱咯吱的响,可以说从开始打坐到引磬响结束,就没有片刻清静过。这是什么原因啊?你们都知道,那就是腿疼。一会把左脚搬到右脚上,一会又把右脚搬到左脚上,最后索性有人就把这两条腿抻出来了。两个腿抻出来以后呢,坐在禅堂里头,心里还是很闷得慌啊。因为平时这颗心跟放羊似的满山遍野地跑,现在坐在禅堂里,尽管把身子放开了,心还是不敢跑,心里头八苦交煎。一个个的念头直往外拱,烧得自己坐不住,在那里翻来动去,一刻不得安宁。这就可以看出来,调身是第一位的,调息是第二位的,然后再是调心。而这三者又有着内在的联系,犹如戒定慧三学一样,都不可以偏废。
修道,我常常打比方,犹如暖柿子一样。在农村生活过的都知道,青柿子摘下来,想吃这个柿子,那么就要去暖它,必须要在温水里暖够三天三夜,而且要用温火。于是心急嘴馋的人想吃到这个柿子,就猛烧火,结果柿子没暖熟却煮熟了,掀开锅盖一咬,哎呀,涩巴巴的!修道也是这样,不可操之过急。有些营员提出了很多身外的问题,大到三千大千世界,小到个人心性,乃至于有关“无上甚深微妙法”的问题都提到了,这不要着急,不是一天两天一蹴而就的。
一休禅师有一个公案。一休出家以后为了了道,心里非常着急,整天就请问师父:“什么是禅法呀?”“什么是心法呀?”师父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追着问。他师父就说:“吃饭我可以帮你,穿衣我可以帮你,但是就这件事情我帮不了你。”所以你们也不要着急,着急没有用,有一些问题属于超前的问题,有一些问题是自己没有经过思考就问出来的问题,实质上,往往提问题的本身当下就是问题。
因此在讲学与修的时候,我想顺带讲一下学与问的关系。凡是经过自己深思熟虑,通过闻思修这个途径以后再提出来的问题就比较有深度、有力度。如果不经过自己的大脑,开口就问,比如看到梧桐树了说:“师父,这梧桐树为什么开花啊?”看到扩音器了说:“这个扩音器为什么会有声音啊?”开口就问,精神可嘉,但是方法不当。问是没有错的,但要问得恰如其分,问得恰到好处,要经过自己一番思考以后再提出问题,这样的问题对得起自己,也对得起你要问的老师。也就是说,自己通过深入经藏以后,通过思考以后,不能够解决的问题,再提出来,那么才是有价值的。早在2500年前,佛陀对待他的弟子的提问,有时也是不回答的,不是说佛不能够回答,而是说有些问题和生命本身没有必然的联系。
4、悟与证的关系
经常有人把次第搞得一塌糊涂,然后以其昏昏,欲使人昭昭,那断然是不可以的。因此,在初学阶段,大家应该有抉择慧。有人会说:“学佛让我们无分别,为什么你又要我们有分别呢?”在初级阶段,善就是善,恶就是恶,法就是法,非法就是非法,需要用抉择智慧去抉择。
先讲悟。悟有两种情况,一种叫顿悟,像六祖大师,因为他已经不是于一佛二佛三佛四佛五佛而种善根的,已于无量诸佛种了善根,虽然今生今世现了一个樵夫相,但是他是大乘根性,一闻千悟,听闻了“应无所住而生其心”,马上就开悟,势如破竹,这种情况叫做顿悟。另一种是渐悟,对于芸芸众生来说,虽然说心佛众生三无差别,人人都有佛性,但是因为被无始劫以来的无明和烦恼所覆盖,那就不要想一闻千悟,好像劣质的胶卷,不能够一次性爆光,因此只有渐次地走向觉悟。
悟还有浅深偏圆之别。所谓浅,人活到六、七十岁的时候,自己就会觉得人生是苦的,人生无常,这也叫悟,这个悟的层次是很浅的。深悟,像祖师们那样,长期以来艰苦的磨炼,参究本来面目,终于悟到诸法实相,见到本地风光,那就叫深。什么是偏呢?有的人也看到了人生的苦空无常,从而导致了自残或者自杀,那么这个悟就是偏的。什么叫圆呢?在所有的哲学理论当中和所有的圣人所达到的境界当中,唯有佛的一乘法是圆满的,没有缺陷的,因此唯有佛所悟到的是圆满的。
日常生活中,处处留心皆学问。如果你能够以一个清静的心去感受你身边的事物的话,恶知识也是你的善知识,善知识当然是你的善知识,那么你处处都能够听闻到佛法,处处都能够开悟。虽然要大彻大悟是非常难的,但是就小悟来说并不难,不要把它看成比登天还难的事情望而却步。再讲证。顿悟以后又有两种情况。一种情况是悟证同时,悟的时候当下也证到了,悟和证是同时的。还有一种情况是悟证不同时。虽然开悟了,只是见与佛齐,但业力还在,还必须通过持戒,行四摄六度,去革除自己的习气毛病,这里面还有一个修证的过程。因此,悟在一瞬间,求证千百年。我打一个比方,就犹如爱因斯坦的狭义相对论和广义相对论的提出一样,他经过长期的勤奋努力,然后突然爆发出了灵感。如果把这也看成对某个道理的悟的话,那么直到今天,广义相对论还没有得到求证。修道也是这样,顿悟是一瞬间的事情,但要求证的话,需要千百万年的历程。从这一意义上讲,你不要想在一夜之间消除自己的所有习气毛病。
但是,禅宗交给了我们一个非常好的方法,它既不是社会法律的方法,也不是佛教戒律的方法,而是什么呢?就一个字:念——每时每刻看住自己的念头。不管是求开悟,还是求修证,首先要看住自己的念头,每一个念头起来以后,都要看住。打个比方,出坡了,有的人就起了这样的念头:我千辛万苦地跑到这里来,吃得又不好(吃素),住得又不好,现在抽空还叫我去劳动拔草……当你起了这个念头了——我仅仅是举一个例子,希望大家能够举一反三——你就应该用佛法去印证一下这个念头是否正确,如果不正确,马上就终止,不要造成后果。禅宗就是这样单刀直入,锋利就锋利在这里,没有那么多道理可讲。因此,实践起来说难也难,说方便也方便。
还有“看脚下”的功夫,像人走路一样,但看脚下,莫问前程,这也是一种办法。如果按这个办法去终止自己的一些习气毛病和业力行为的话,也是非常方便的。如果你愿意去做的话就很方便,你如果不愿去做的话,你是你,佛法是佛法,打成两截,就违背了佛法的真精神。因此,在任何时候,佛法都不脱离当下的实践。
一、人生哲学的三种基本观念
虽然说地球上有160多个国家,有很多民族,把全球的人生观念概括起来,我认为不外乎三种,即唯“有”的人生哲学思想,唯“无”的人生哲学思想和顺其自然的人生哲学。
1、唯“有”的人生哲学思想
什么叫唯“有”的人生哲学思想呢?最典型的就是类似于唯物史观,认为人的生命是真实的存在,我们生存的空间是一个真实的存在,物质是第一性的,乃至于社会是真实的实体。这一切用佛教的一个概念概括起来,就是唯“有”的人生哲学。这种思想把一切都当成真实的存在,那么佛教的中观就用“有”来表示。
为什么会确立唯“有”的人生观念呢?这种观念的核心就是以人的“私”和“欲”作为发展人本身、开发人本身和推动社会发展的动力。比如社会上的各种晋升制度、考学制度,都是在调动人发展自己的私欲,并且认为私欲是社会发展的原动力。一些私欲的人组成了一个家庭,家庭是私有的最小单位,作为一个国家最小的组成部分是私有的。然后再扩展到一个集团,这个集团又以自己的私欲为中心,构成了一个阶层。这个阶层为了捍卫自己的统治,进一步地去扩展,如此到国家,乃至于世界,一层一层包裹起来。因此,我们现在所处的现实社会就是这样一个中有套小有,大有再套中有,一层一层套上去的社会。构成的这样一个社会的内核充满了斗争,因此就出现了一种斗争的哲学。在这种思想影响下,对于个人来讲,现在的父母通常这样教育孩子,别人打你你就打他,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你不能吃亏,吃亏你就是笨蛋。小到一个家庭,如何攫取财富,乃至到一个集团、一个社会,也是同样地维护和发展集团的利益。这一切都是以私和欲为核心。
我们一般认为动物界的原则就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那么,羊吃草,然后狼吃羊,然后人再吃狼,在以人为中心的世界里,这一切看来是合情合理的。苍蝇、蚊子、臭虫、老鼠等等都是害虫,如果我们站在其它动物的角度看一看,它备不住还说人是最大的害虫呢。
在以人为中心的理论的指导下,人类发展宇宙学,谋图占有更大的生存空间。我们并不反对社会发展和社会文明的共同进步,而是说,在社会发展的同时,人应该按禅的精神回光返照,照顾一下自己的脚下。当今社会恰恰是恶性循环,是失控的。例如发展科技,最早善良的愿望是把人类从繁重的体力和脑力劳动当中解放出来,让人过上一种解脱自在的生活。但是,恰恰相反,百分之九十的发明创造首先是用于军事的,用于消灭人本身,而不是别的。科学本身作为一种方法和工具没有错误,而作为运用科学的人,应该以什么样的立足点来对待人本身和宇宙空间?
现在宇宙飞船也有了,卫星也上天了,一颗导弹从这个国家就可以打到那个国家去,甚至说所有国家的核能量积存起来,可以把我们这个地球毁灭35次之多。我们不得不对今天的社会现状深深担忧,作为一个佛教徒,不得不有这样一个忧患意识,从而来祈祷和呼唤世界的和平。
在以“人”为中心的理论前提下,人类自有史以来就无穷尽地向大自然索取,总以为大自然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结果怎么样?大家都知道,我们建国以后在“左”的思想影响下,在对大自然的摧毁方面,可以说是空前的。我们通过新闻传媒也可以了解到,当前臭氧层的被破坏,极地冰山的雪化,海平面的升高,环境污染等等,这都是人类共同面临的问题。这里我给大家讲一个例子,宁夏俗称塞北江南,意思就是在沙漠干旱地带,还有宁夏这样一个好地方,宁夏人都引以为荣。但是前几年,宁夏出现了黑沙暴,老远就看到像一堵墙一样,黑压压地就压过来了。然后,整整三天三夜,伸手不见五指。三天过后,大的树木被连根拔起,小的树木完全被沙漠覆盖了,难以名状的一层被污染的物质覆盖了整个银川市。自然环境被破坏到这个地步,我觉得应该是非常恐惧的。有的人或许会认为我是在耸人听闻,总觉得泥石流还没有来,风暴还没有来,核武器跟我们也没有关系,我们这环境还挺好。人心没有远虑啊!这是因为我们受到自己心胸的限制,受到自己知见的限制,没有菩萨的心肠。
近几年来,一些国际组织、很多发达国家越来越重视环境问题,对于人回归自然、返朴归真以及人的行为、要观照自我等等问题,进行了认真的探究,可以说保护环境、回归自然成为全人类共同的理念和意愿了。那么,今天我们佛教徒应该担负起这样一个刻不容缓的使命来,我们必须在今天的社会环境下作出我们的解释,把佛法的真精神弘扬出去。
2、唯“无”的人生哲学思想
与唯“有”的人生哲学思想相反,有一类人表面显得非常超脱,不争名,不夺利,既不为了物欲丧失自己,也不把个人看得多么重要,这样就出现了一种唯“无”的人生哲学思想。无就是空无,虚无。空无和虚无从传统文化的角度来看,对整个中华民族的思想发展影响是非常深远的。
我先谈一谈世俗人对“空”、“无”的理解。人们常常说人生七十古来稀。即便是健康长寿的话,活一百来岁也很了不起了。在这种情况下,有人就感叹说:“拥有良田千顷,家藏万贯,卧床不过八尺。”即便是拥有良田千顷,家藏万贯,但是晚上睡觉的时候,不过是八尺长的床而已。甚至说我们赤条条地来,也要赤裸裸地去,走的时候两手一甩,什么也带不走,于是,大发感慨:毕竟是空啊!对人生感到很无奈。可以说在俗世间有这种想法的人占有相当大的比例。
当看到人生是虚幻的,无常的,或者是苦的、空的这些现象以后,人们对人生就会表现出两类型的态度。一种是及时行乐类。既然生命这么短暂,人生是无常的,那么何必去为事业奋斗,去修道呢?终归要死,何不追求当下的生命的感官享受,该唱歌就唱歌,该跳舞就跳舞,有了苦恼了喝一个酩酊大醉,觉得这也是人生的一种解脱。及时享乐的人生观在今天的社会条件下表现得非常突出,认为这也是人生的一种洒脱,而在洒脱的背后,实质上也反映了对生命的无奈。既然我们不能够超越死亡,那么我就及时行乐吧!还有一种情况属于珍惜生命类。这种人也看到了人生非常短暂,人的生命如草上的露珠,太阳一出来就消失了。由此这类人就去珍惜生命,希望在短暂的一生中功成名就,希望以一生的追求而青史留名,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前一种类型的人对生命也有所关怀,人生从何处来,死往何处去,当他的这种关怀找不到答案的时候,他就采取了放任自流、及时行乐的生活方式。表面上这种人生观是追求享乐的,实质上它反映了人对空和死亡的恐惧,其本质和所导致的社会现象是消极的、悲观的。因此,按佛教的观点来看是不足取的。后一种类型的人追求在有限的生命中创造出丰功伟绩,从而留芳百世,这样的人从历史上到今天大有人在,我们在座的当中可能也有这种人,就是把事业看得比一切都重要。这种人较之于前面那种持断灭见的人来说,他对人类社会、对自身应该说更有价值,而且这种人生观也是社会所推崇、人们所接受的一种观念。但是,这种人往往背负着沉重的人生包袱一直走到坟墓中去,从佛法的观点看,他们因入世活得太沉重、太劳累了。所以我们应如何处理好空和有的关系,如何安身立命,行于中道,这就是我今天选择这个题目的用意所在。
佛教也讲苦,也讲空,如果把这个思想展开去论述的话,我需要和很多人去打思想上的官司,因此我就概括地介绍一下。佛陀虽然讲苦,但不同于叔本华理解的苦和我们所体验的苦。佛教讲苦是为离苦得乐,离开苦还有一个乐,这应该说是佛教的精神所在。佛教实质上是帮助我们找到生命的支柱点,即不执著于空,也不执著于有,既不消极厌世,也不盲目进取,给我们指引了一种安身立命的方法。佛教虽然讲空,乃至一空、两空、十八空,但是空的后面还有一个叫真空妙有。往往人们只看到佛教讲空的一面和讲有的一面,但是很少知道佛教根本上讲的是离苦得乐和真空妙有。这八个字非常重要的,充满了对立统一的思想。
18世纪末19世纪初,著名哲学家叔本华在他的代表作《人类的智慧》一书中淋漓尽致地描写了人内心的苦难、社会的苦难以及宇宙间存在的苦难。可以说,没有一本书能够像叔本华所描述的那样把人生的苦难看得这么清楚、这么全面。正因为如此,这本书被翻译成为中文以后,有一位美学家看了这本书,感觉到这本书是千古奇书啊!任何一本书都没有像叔本华这样把人生的“本来面目”看得这么透。然后就带了一些学生在大学里集体自杀。既然人生这样也苦,那样也苦,当下就是苦,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叔本华的“苦”和“悲观人生”的思想影响了18世纪末到19世纪初几乎一代人的思想。这种思想认为死是一种解脱,死是一种回归,人死了以后才能够与天地共存,所以死也是一种永恒。在这种思想基础上,他就不畏惧死亡。但是我觉得未免偏执,因此我们还要用佛法去校正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