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悲伟大的人类导师:佛陀最后的时光
在巴利语佛典《长部》当中,篇幅最长的要数《大般涅槃经》。无论从历史的、文学的,还是从伦理道德的视角看,《大般涅槃经》应是《长部》之冠。这是一部经过了千古传颂的纪实文学作品。从风格、内容上来看,与《长部》其他篇章属于不同的类型。《长部》各篇,或采取对话模式,有人问,佛来答;或直接是佛的说教。《涅槃经》不是说教,而是记述。这部经的一些段落,无疑在传诵过程中经过添加,但它的主干,当属最古老的佛教文献。纵览巴利语大藏经,没有专述佛一生的传记作品。律部、经部,或有对佛一生片段的描述。而佛最后的时光,却牢牢地印记在他的弟子的脑中。他们忠实地传诵,饱含深情。毫无疑问,佛教文献中佛传类文献,就起源于这对佛最后时光的记忆。(Winternitz1983,35-40)
《长部》封面(来源:梵佛研)
汉译本中,以《涅槃经》(泥洹经)为题的佛经不在少数。其中尤以法显所译《大般涅槃经》与巴利语本的较为接近,属于小乘传承一脉。另有大乘的《大般涅槃经》三种:一、东晋法显、佛大跋陀、宝云等合译《大般泥洹经》六卷;二、北凉昙无谶译《大般涅槃经》四十卷,经录中有时又作三十六卷,也称作‘北本’;三、刘宋慧严、慧观、谢灵运等依以上两种译本为基础,合本对照修治而成的《大般涅槃经》三十六卷,也称作‘南本’。除了汉译本外,还有藏译本、零星的粟特文本,以及在新疆发现的大乘《大般涅槃经》的梵文本。
相较而言,巴利语的《涅槃经》更似纪实文学,不同于其他经文以佛的说教为主旨。《涅槃经》描述了佛最后在人间的时光,也把佛如何身体力行地实践自己的理想展现出来。一个寿命将终的老人,如何走完戒定慧,如何实施他所倡导的慈悲呢?
佛所创立的僧团,是印度古代沙门思潮的实践者。选择沙门的生活,意味着终身抛弃所有的家业,独身,无家可归,云游四方,仅靠乞讨维持现世的寿命。有学者认为,《涅槃经》描述的是佛涅槃之前两年(Schumann 1989, 245)。一个寿命将终的老人,如何履行他所倡导的沙门业呢?如何继续游走,直到涅槃呢?
时空迢遥,转眼间佛涅槃已越两千多年。千年之前,千年之后,《涅槃经》仍然饱含着曾亲历佛的弟子对佛的热爱。那时的佛,是一位亲切的老者,已达八十岁的高龄,罹患重病,却依然思维清晰。
《涅槃经》开篇,佛在摩揭陀国王舍城外的灵鹫山上,已经完成坐雨安居。从王舍城出发,佛向北,向那烂陀游行。在那烂陀附近的芒果树园,按照《涅槃经》的说法,佛最后见到他的最为贤善的弟子舍利子。实际上,舍利子和目犍连,已经先于佛离开人世。从那烂陀,佛来到波陀厘村。那时候,波陀厘还是个村落,摩揭陀的首都仍在王舍城。阿阇世王逼死父亲之后,打算迁都波陀厘。佛临终前,波陀厘刚好在建造之中,以遏制邻国跋祇。
从波陀厘,从摩揭陀国,佛继续向西北游行,经过拘底村、那提伽村,来到离车人的都城吠舍离[1]。到了这里,已转眼到了坐雨安居的时候。佛在吠舍离南郊的白鹿坡村坐雨安居。
这是佛的最后一个坐雨安居期。佛遣散了跟随他的僧团,让他们分别在吠舍离周边坐雨安居,唯独留下阿难。佛得了重病,知道自己已经离辞世的时刻不远了,为僧团留下了最后的嘱托。佛说,如来所说之法,不分内外。如来法中没有秘而不宣之法。“你们应当以己为洲,以己为归依,勿以他人为归依。应当以法为洲,以法为归依,勿以他者为归依。”僧团比丘没有佛指派的世袭领袖,唯有佛的教法将永远指导僧团。
佛战胜了疾病,重新站了起来。坐雨安居之后,佛继续向西北方向游行。经过盘陀村、小象村、安婆村、瞻部村,到达薄伽城[2]。从此又来到波婆城[3],住在铁匠之子纯陀的芒果树林中。在这里,佛接受了纯陀的供养,引发了腹泻,患有严重的肌体脱水症。佛身体虚弱,仍坚持游行。一路上喝河沟里的水,不断靠禅思维持身体。最后到达末罗国(力士国)的拘尸那罗城,即现代拘尸那揭罗城。从现代的法兹尔到达拘尸那揭罗,大约18公里的路程。这是佛拖着病体,所实现的最后的游走。终于,佛到了生命的终点,拘尸那罗附近娑罗树林中,在两棵娑罗树之间进入涅槃。
佛陀最后的旅程(来源:梵佛研)
从吠舍离,到拘尸那罗,有大约上百公里的路程,这是80高龄的佛,患有严重疾病的佛,一步一步地,依赖乞食、喝河中水维系身体,所最后走过的路程。它揭示,佛不但是说教者,更是修行的实践者。佛以身作则,为他的弟子示范真正的修行,直到生命的终点。
《涅槃经》还有一段描写,每读至此,总令人唏嘘不已。
佛临终前,阿难伤心不已。聪慧的阿难是佛忠实的陪伴者。印度北方的夏天,酷暑难当,蚊虫骚扰,那里的冬天,十分寒冷。无论冬夏,是阿难陪伴着佛,白天随佛去乞讨,记下佛的所有教诫,夜晚把佛的袈裟叠成四折,让佛安卧。朝夕相处,朝夕修行,阿难于佛,恋恋不舍。佛临终前,阿难倚门而泣。是啊,佛就是阿难最亲的人。面对与亲人的生离死别,阿难如何不难过,即便他懂得,佛教修行的最高境界,是脱离情感的羁绊,哪怕是对亲人的眷恋。佛了知阿难的不舍,唤来阿难,以佛对人生之悟,以佛的智慧劝解道:“恩爱和合者,必归于别离。”(CBETA, T01, no. 7,p. 192, c11-12)
而即将进入涅槃的佛,又是怎样处理世间的情感呢?
佛毕竟是慈悲的,是戒德的化身。佛这样对阿难说:“在漫长的日日夜夜中,你以慈善、利益、安乐、不二、无量之身业、口业、意业侍奉如来,阿难,你已获得功德,努力吧!你将很快达到解脱。”佛对众比丘说:“比丘,在往昔的漫长岁月中,有众多阿罗汉、等正觉者,这些世尊曾拥有最好的侍者,一如我有阿难。比丘,在未来的漫长岁月中,有众多阿罗汉、等正觉者,这些世尊将会拥有最好的侍者,一如我有阿难。”
佛给了自己的弟子无比崇高的赞誉。此番赞誉意味深长。这是佛教的缔造者、万人崇敬的佛对阿难表达的感激之情。恩爱和合,是应断舍的情感,是留恋世间的羁绊。而感恩、感谢,则是伟大的人的胸襟。佛感谢阿难全心全意的侍奉,像阿难一般的弟子兼侍者的存在,甚至是识别未来佛的标识。实际上,阿难与佛再没有分开。佛教经书之中,“如是我闻”者,大多传自阿难之口。人们供养佛像,也习惯将阿难供在一旁。
[1]吠舍离,相当于今天印度北部比哈尔邦的毗舍离。
[2]现代具体位置不详,有学者认为这曾经是跋祇国和末罗国之间的一座小城市。Wagle1995(second revised edition), p. 45.
[3]据说是现代的法兹尔城(Fazilnagar),距离现代卡斯亚城(Kasia)东南16公里处(Schumann 1989, p.247)。
文:段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