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萨钦哲仁波切--南方人物周刊专访
佛陀教导说,时间是相对的,外在的全能的造物主并不真正存在。他说每个人都有基本的人类良善,都有觉悟的潜能。这种潜能必须从内部发现或唤醒,不靠任何人给予。你也无须向某个人乞求觉悟。在这个意义上,你可以说佛教是相当现代和平等的。另外,佛陀的教导,例如四圣谛或四法印,如果你细看一下,它确实并不受限于地域或文化。诸行无常这个事实并非只在印度是真的,在中国和欧洲也是如此。因此,它是非常客观的,真的不是说某种神秘的东西。如果你深入观察,佛教和现代思想更为协调。
佛教徒怎么看普世价值
人物周刊:在中国,近来我们经常谈到自由、平等和民主。对佛教徒,一般人所说的普世价值意味着什么?他们应该怎么看这些价值?
仁波切:普世价值,像爱、仁慈、怜悯、创造力和自由是非常重要的。但佛教徒谈到自由时,也许更重要的是内在自由。一旦一个人由内在获得自由,他就永远自由了。事实上这种自由是佛教教授了那么多年的核心主题。
中国和印度,一度出现过一些大思想家和智者——我们的祖先中有佛陀、孔子、老子、庄子,他们如此智慧。在我看来,佛陀的缘起观对现代中国和印度都非常有益,而中国人和印度人却正在忘记它。在西方人们是非常独立的,缘起的观念对他们而言是很新的,但它在这里已经存在3000年了。
这和时事很有关系。比如说环境,我们看到了那么多的物质灾难。国家正在实现所谓的“富有”,但仅仅是物质上的富有。人们忘记了一切都是相互关联的。我们砍了树做报纸。若干年后或者一代人后,我们的孩子会苦于空气污染。我觉得像印度和中国应该在幼儿园阶段就引入缘起哲学,让孩子们明白任何事都有后果。你所用的纸有后果,印度或亚马逊很多树被砍,就是为了制造这些纸。如果能给孩子提供这样的教育,我们就能在10年、20年、30年内提高人们的意识。
我们甚至不需要老师们说这是佛教所教导的,这无关紧要。一旦他们理解了那些原理,爱和怜悯自然会生发。就像我们说,爱你的邻居。当我们爱自己的邻居时,这不应该只是一种宗教行为,而应该是常识性的行为。我们做某些事是因为我们知道它起作用。
人物周刊:在《正见》中您说,“即使从非常实用性的角度来看,以心灵为目标的物质主义,比起纯粹为物质的物质主义,更具有长远的利益。”您能否举个例子说明什么是“以心灵为目标的物质主义”?它为什么比为物质的物质主义更具有长远利益?
仁波切:一般来说,这个世界的人,尤其是现代世界的人,对自己心灵的思考是不够的。我们自私、自我中心,可是我们没有深思过自己的心灵。而且即使想到了心灵也总和物质的东西联系起来。比如,怎么让自己快乐?我需要买一辆车,那会让我快乐。这和物质有关。但如果我们去森林里散步,我们不是去占有森林,我们不会把森林搬回家,你只是在森林里散步,就能以比买车少得多的努力获得持久得多的快乐。这就是我要说的:沉思。我说的甚至不是精神修行,只是自省而已。现代世界的人缺乏自省。比如愤怒时我们发泄出来,而不是想想愤怒本身是怎么回事。
生命无常不是个坏消息
人物周刊:我们怎么能够在认识到生命无常之后却不陷入悲观?
仁波切:很多时候人们将无常理解为否定和悲观的,仿佛它是个坏消息。然而,对无常的理解未必非得是悲观的。正因为一切都是无常的,我们才有希望和改善的机会,有努力工作、心怀抱负的理由。如果事物不是无常的,你在一个悲惨的处境中,就会一直陷在那里。比如说今天你很沮丧,多亏了无常,你才有机会从沮丧的处境中摆脱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