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大学哲学系问答
北京大学哲学系问答
(2010年6月24日上午)
(一)问:我是北京大学数学系的硕士。我有一个问题是:关于第二转*轮、第三转*轮,佛教中有很多很多经论,包括您翻译、传讲的著作也是汗牛充栋,非常非常多。但我们作为普通在家人,没有专门闻思的机会,您能否推荐一两部比较完整的经论,让我们能对佛教大中观的见地生起一种定解?
答:我刚才也讲了,第二转*轮方面,应该次第修习《中观根本慧论》。如果有时间,最好也学一下宁玛巴麦彭仁波切造的《中观庄严论释》,它叙述了唯识宗、中观宗合二为一的观点,说明一切法在胜义中皆为空性,世俗中如梦如幻地存在,这种存在怎么样转为道用。所以,若想对第二转*轮产生定解,最起码也要闻思这两部论典。
第三转*轮,最好是学习《宝性论》和《赞法界颂》。关于《宝性论》,麦彭仁波切曾为此造过注解,觉囊派也有一个注疏。法王如意宝一生中讲过两遍《宝性论》,第一遍已经圆满了,但在讲第二遍的中间,示现了圆寂。最近我们学院的法师也在讲这部论,因为它对第三转*轮认识得非常透彻。至于密法方面,你若得过一些不共的灌顶,自己也有时间修加行,则可次第性地了解《大圆满心性休息大车疏》、《大幻化网总说光明藏论》,这些窍诀确实很殊胜。
我本人而言,虽对中观法门极有信心,但对大圆满的窍诀更有信心。为什么呢?因为佛教的教理浩如烟海,短暂的人生中不一定能全部了解,但依靠大圆满的殊胜窍诀,再加上自己的信心、上师的加持,这几个因缘聚合时,心的本来面目很容易了达,这对我们迷茫众生来讲特别珍贵。其实,人生几十年一晃就过了,若能在此期间播下解脱的种子,乃至得到胸有成竹的解脱把握,这才是最重要的!
(二)问:我是外交学院刚毕业的研究生。我在学《中观庄严论释》时,看到麦彭仁波切反复讲“中观有无承认否”,说这是中观的一大难题,您讲课时也再三强调这个问题很重要。但很多人可能都不明白它为何这么重要,能否请您开示一下?
答:“中观有无承认否”,不仅在《中观庄严论释》里提及过,而且也是《定解宝灯论》的一个关键问题。为什么它被再再地强调呢?因为当时在藏地,中观法门非常兴盛,格鲁派、宁玛派、萨迦派的很多智者,对此持有不同观点,并产生了一些辩论,故麦彭仁波切才会在不同的论著中,反复剖析这个问题。
实际上,此处所讲的“中观有无承认否”,是指中观在最究竟时到底有没有执著。龙猛菩萨曾说:“我无承认故,我即为无过。”为什么这样讲呢?因为他在《中观根本慧论》中抉择万法时,“有”的承认也没有,“无”的承认也没有,因此,本来实相远离一切戏论,这种观点没有任何过失。
现在物理学家认为物质的最小单位是夸克或场,小乘宗承许微尘实有,唯识宗断言阿赖耶识不空,中观自续派认为名言中诸法的自相存在,其实这些只不过是语言上的承许而已,一旦真正去观察,其本体根本不存在。所以,诸法的实相用语言、思维无法描述,佛经中亦云:“不可言思智慧到彼岸。”
如果你对密法稍微有所了解,那用窍诀的方式观察心时,对这个道理也很容易明白。你看,心的本体不成立为“有”,但说它“没有”的话,还有个明明清清的东西,这一点用言思没办法表达,其实它就是万法的实相,也可以叫如来藏、佛陀的本来面目。
因此,在麦彭仁波切的诸多论著里,这个问题特别关键。中观在哪些场合承认存在?哪些场合不承认存在?自续派和应成派之间有许多尖锐的辩论。通过了解这些,能令人慢慢懂得心的本性一无所得。但一无所得并不是单空,这种境界相当甚深,超越了一切分别寻思。否则,假如实相只是分别念的境界,那我们每个凡夫人都能明白,也就没什么高僧大德或开悟者了。
(三)问:我是北大教育学院的学生。我想请问您:丛林以上僧团的教育或佛学院的教育,和现在社会上的学校教育相比,您认为有哪些独特之处?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可以相互借鉴的地方?
答:很好!我们作为从事教育的人,对于这个问题,还是很需要关心的。
刚才也说了,虽然我的身份是僧人,但多年以来一直是个“老师”。当然,我们当老师跟你们有点不同,你们的待遇也好、条件也好、名声也好,远远都超胜我们。我们只是在一个山沟里,以非常简单朴素的生活,完成了二十多年的使命。但我们所追求的,并不是通过教书得什么金钱、名声,而是希望将此甚深的佛法,尽量传给下一代,这才是最有意义的。为什么呢?因为人类的发展,并非仅仅体现在经济上、军事上,更重要的是,要看人们的思想有没有提升。
而寺院里的僧团教育,就是围绕着善良、利他、忘我展开的,这种教育跟学校教育有极大的不同。我曾看过小学、中学、高中、大专的很多教材,但里面主要是讲些故事,如小猫怎么样、小狗怎么样……德育的内容却比较少,这是相当遗憾的。所以,作为高等学校,理应学习古人的《弟子规》、《三字经》、《千字文》,注重培养学生的道德修养。
同时,我们的僧团、佛学院,也需要学习高等学校的科技知识。这些虽不必当成主课来抓,但也应该适当了解一些。否则,很多出家人、乃至高僧大德,对当前发生的重要问题、高科技对佛教理论的印证,以及于人类有利的环保、慈善等理念一窍不通,只是成天一心念阿弥陀佛,那在这样具多元文化、合作性特别强、竞争非常激烈的社会里,要想将佛法弘扬开来,可能相当困难。
前段时间,我们在一个县城里,把有些知识分子和高僧大德召集起来,开了一个研讨会。通过这次会议,大家都得到了很大收获:有些寺院的出家人,平时缺乏对现代知识的了解,通过听取一些国内外的重大事情,让自己大开眼界;有些高等学校的知识分子,尽管懂一部分世间学问,但道德或佛学的教育却从未涉及,甚至连《弟子规》也没有学过。后来每个人依靠互相学习、取长补短,都获得了不同程度的利益。
所以,现在的学校对宗教研究非常有必要。听说你们宗教系的老师、学生,因为自己的信仰或爱好,在学习科技知识的同时,长期专心致志地研究佛教,这对人生来讲十分有价值。我本人而言,在有生之年中,只要有因缘弘扬佛法,哪怕只有一个人听,也想每天讲一点课。为什么呢?因为思想的传播、经验的交流,确实是最有意义的!
(四)问:我是北京大学哲学系的博士,刚才听您讲佛教很重要的方面就是利他,但佛教也讲自他二利,请您开示一下自利和利他之间的关系。
答:通常来讲,自利有两种:一是暂时的,一是究竟的。暂时的自利,就像《药师经》等经典中所言,依靠佛法可以求财得财、求名声得名声,所以佛教也并不是不提倡自利;究竟的自利,就像小乘行人在不损害众生的基础上,为了自己而一心一意希求解脱,这也是佛陀所开许的。
而大乘佛教,则是以利益众生为主,利他的同时,自利也能自然成办。就像世间的一个老师,利他心特别切的话,即使不会考虑自己,衣食住行也不成问题。
因此,佛教的大小乘中,自利、他利有明显的差别。
问:《金刚经》中有句话是:“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但现在许多人只重视“无住”,比较容易忽略“生心”。请您从藏传佛教的角度给我们开示一下,无住、生心是什么样的关系?这个无住而生的心,又是什么心?
答:我原来讲《金刚经》时也说过,“应无所住”是讲空性,一切法在空性中安住,除了空性以外没有其他,即第二转*轮的意义;“而生其心”是讲空性的同时显现不灭,如来藏光明可以在空性中产生,即第三转*轮的意义。六祖在听《金刚经》时,为什么听到这一句便当下开悟了?原因也在这里。
所以,这段文字特别重要,你们方便时,可以看一看我那个讲记[1]。它前面抉择了空性,后面抉择了光明,亦即我们所说的现空双运、明空双运。所谓明空双运,“明”就是心的本来面目,“空”是抉择它时找不到一个实质,这两者本体并不是分开的,而是无离无合、融为一体的。只不过众生没有了达这种境界,而《金刚经》恰恰谈到了这一点,因此,后来许多大德在读诵时,经常念到这里就开悟了。
你们对《金刚经》全部记不住的话,也要经常念这一句。它虽然是很简单的语言,但却完整诠释了心的本体空性、自性光明,大圆满中也是这样讲的。这种明空无二无别的本体,不论你起分别念还是不起分别念,都不会离开,但这种境界“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不一定非要用文字来描述。
(五)问:我是北大哲学系的学生,想请教您:《心经》中有“色不异空,空不异色”,单从字面上看,这两句话好像是一个意思,但又用不同的词语表达出来了,不知道它们在思想上、修证上是不是有很大不同?
答:“色不异空”,是指色法的本体是空性。关于这一点,理论上可用中观推理来抉择,窍诀上可让一个开悟者对你直指。像禅宗的话,有些上师对弟子狠狠地打一打、敲一敲,他马上就开悟了;像密宗的话,灌顶时依靠水晶的指点,也可以认识心的本性,在这个时候,很容易明白色法其实不离空性。
“空不异色”,这里的“空”并不是不放东西、空空荡荡的一个地方,而是指远离四边八戏的大空,也就是万法的本性。这种空性不离色法,所有的色法跟空性无二无别,此境界只有大中观才可以描述,世间人或小乘宗根本无法触及。现在很多人在抉择空性时,往往落入一个单空,比如碗里不存在东西,就认为这个碗是“空”的,但究竟实相若只是单空,这种境界连我们的分别念都可以缘取,佛陀又怎么会说它不可思议?
因此,“色不异空、空不异色”,指色与空在本体上无二无别,心和外境只不过是我们的迷乱显现。就像在做梦时一样,梦中虽有山河大地、苦乐感受,但这些全部都是幻相,一旦你醒过来,就会发现梦中的色法与空性没什么差别。同样,我们现在所感受的一切,实际上也跟做梦没有两样。通过梦境来认识色法与空性之间的关系,就会证达中观比较甚深的境界。
问:现在科学技术非常发达,通过克隆可以复制生命,通过鼠脑戈登可制作出有“生物脑”的机器人。那这样的生命出现之后,究竟在因果轮回上,这个账怎么算啊?
答:好,我给你算账!(众笑)
近年来,随着克隆绵羊等现象的产生,生物技术有了突破性进展,很多人以为现在人类不仅能制造机器,并且也可以创造生命了,但实际上,佛教并不认可这种观点。为什么呢?因为一个生命的出现,必不可缺的因素就是要有中阴身的加入。佛陀在经中也说了,我们周围的中阴身无量无边,充塞于虚空中、水里。有一次,阿那律尊者用神通看见水里挤满了中阴身,因此不敢再喝水。后来佛陀告诉他:“中阴身到处都有,你不应以阿罗汉的神通来观察,而应以肉眼所见,抉择某些行为的取舍。”
我以前去上海科技院时,在实验室里依靠显微镜,也看到了不计其数的生物。通过这样的观察,我深深体会到:肉眼看不到的东西,并不一定就真的不存在。进而对佛语生起不可退转的信心。
中阴身其实也是如此,它的存在一般很难被人们发现。既然空间里弥漫着无数中阴身,那在因缘聚合的情况下,它就可以进入某些细胞,从而产生一个生命。所以,这种用克隆技术降生的众生,必须要有中阴身介入,否则,即使有克隆的方法,也不可能培育出生命来。以前科学家尤智表讲过:“科学就是再怎么发达,甚至连一个小小的虫蚁,也不可能造出来!”因此,生命并不是科学所能创造的,只不过在精血、温度等因缘具足时,偶尔因为中阴身的加入,才会出现一个新的生命。
(六)问:堪布,您刚才讲了克隆问题,我想问一下:在佛教十二缘起支中,克隆的众生有没有入胎的过程?
答:克隆的众生,不一定要经过胎生的十二缘起。它若是以胎生方式产生的,那可以具足十二缘起,但如果是湿生的话,就不会有入胎的过程。比如夏天的土粪中,因缘聚合时会出现一些昆虫,但你不能说土粪就是创造生命的因。佛陀在经里也讲过,众生有胎、卵、湿、化四种降生方式,例如顶生王就是在人的头顶上出生的。所以,世间上有各种各样的奥秘,佛陀在不同经典中都阐述过。
关于胎生的全过程,《大宝积经·佛为阿难说处胎会》[2]中描述得特别细致。你看了以后,会觉得佛陀早在2500多年前,就对现代医学的发现洞见无余。当然,并非因为我是佛教徒就赞叹佛教,其实只要你详细观察便会明白,当今不管是医学、生理学,还是科学家所研究的宏观世界、微观世界,乃至整个缘起性空,在佛教里没有一个不提及、没有一个不包括的。因此,大家应该明白佛教的伟大。
问:随理唯识承认最后有个阿赖耶识,数论外道也认为有一个神我,对于这种实有的执著,麦彭仁波切等大德都认为不能解脱。既然如此,那随理唯识和数论外道的区别又在哪里呢?
答:随理唯识与数论外道的差别,当然是很多。麦彭仁波切所说的“承认实有阿赖耶识不能解脱”,意思是指这样的实执是轮回之因,但并不否认“在随理唯识的基础上,再进入中观的见解,就可以得解脱”。
一般来讲,要想获得解脱,必须要有万法皆空的基础。随理唯识由于执著阿赖耶识实有,故而与这一点相违,但也并不是说它跟外道没什么差别。
(七)问:我是矿业大学的研究生,有个问题想请您开示一下:既然证悟空性的圣者都生死自在了,那为什么还要求生西方极乐世界呢?
答:往生极乐世界,是圆满利他方便的最好途径,就像你到社会上工作的话,先进入北京大学是非常好的桥梁。法王如意宝也曾讲过:如果有机缘往生极乐世界,自相续的所有功德会迅速圆满,此时再利益无量无边的众生,会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所以,很多高僧大德尽管已证生死自在,但还是发愿先到极乐世界圆满功德,然后再去度化众生。
(八)问:我是对外经济贸易大学的学生。我们都知道,大乘行人的根本职责在于利益众生,这么多年来,您也一直在弘法利生,只要身在学院,不管多累都会给四众弟子讲课,弘法利生占据了您生命中很大一部分时间。那么,我想问的是:您个人如何平衡弘法利生和个人修行之间的关系?
答:我不敢说有什么弘法利生,但自己的的确确觉得,今生能遇到大乘佛法和上师们,是一辈子中最有价值的事。虽然我也去过一些国家,享受过世间的名声、待遇,但如今到了这种年龄,回顾自己的人生时,觉得这些都没有实义,最有意义的就是遇到了上师和大乘佛法。
所以,我平时在学院也好、出去也好,经常对自己有个要求:哪怕能帮助一个人,将这种佛法的智慧传递给他,也觉得收获特别大。要知道,帮助人的方法有多种,如果给别人一两万块钱,当时他可能很高兴,但这解决不了他的生死大事。只有将特别纯洁的佛法传给他,他的生生世世才会受益无穷。
当然,每个人的因缘千变万化,我以后会怎么样,自己也没什么底。但我的目标也不是很大,过去建立学会时就说过,即使只有20个人长期学习也可以。因此,只要我有一口气,就算把佛教的思想传给10个人、5个人,甚至1个人,我也觉得很有意义。这一点不是口头上说说,确实内心中是这样想的。
在这个基础上,我每天尽量起早一点、睡晚一点,抽时间做些功课、念些经。但我的念经、修行确实比较差,因为平时有很多事要做,又舍不得放弃翻译,又舍不得放弃慈善……总觉得人生几十年很短暂,稍微有点因缘做善事时,自己一定要抓住。当然,抓住的时候,并不像想象得那么容易,有时需要面对很多困难。但即便如此,我的心情也很快乐,不管事情成不成功,都会以欢喜心来面对!
[1] 详见《妙法宝库22—智悲清流》之《金刚经开示录》。
[2] 又名《阿难入胎经》。
文:索达吉堪布下一篇:北京大学 宗教文化研究院问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