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今天已经是中国崇奉人数最多的宗教。一般的中国人，假如崇奉佛教，做得最多的事，是到佛寺里拜佛。拜佛的同时，也拜菩萨。佛寺里的佛，有时是一位，那就是释迦牟尼佛。有时是三位，称作三世佛;有时是一位释迦牟尼佛，一位弥勒佛，一位药师佛。菩萨的数量则比较多。菩萨中不那么著名的就不说了，著名的则有文殊菩萨、普贤菩萨、地藏王菩萨和观音菩萨，合称四大菩萨。在中国，四大菩萨都有人拜，但拜得最多的，无疑是观音菩萨。菩萨们都来自印度，为何观音菩萨在中国最有名，最受到中国人的爱好呢?这其实是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

观音本为男儿身?

要回答这个问题，需要从佛教在中国成长的历史做考察。一种说法认为，这与佛教的《妙法莲华经》(又称为《法华经》)有关。《法华经》中有一品，称作《观世音菩萨普门品》，个中讲到的观世音或者说观音，完全以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菩萨形象出现，从此成为一般人精神上乞助的对象。《法华经》在东晋十六国时代由从龟兹来的高僧鸠摩罗什译出后，一千多年来一向是中国佛教徒诵读最多的经典之一，观音菩萨也就为人们所熟知。到了唐代，又有了被认为是玄奘翻译的《般若心经》。《般若心经》也简称《心经》，经文的第一句，就是“观安闲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对于中国佛教的信徒而言，《心经》也是一部几乎天天都要念诵的经典。于是观音的形象加倍地深入人心。

总之，在中国，与其他几位菩萨比拟，观音菩萨似乎最能救困济厄，是以最服中国的“水土”，也最受迎接和崇拜。观音菩萨在印度，本来为男身，到了中亚，依然是男身，到了中国汉地，却一举而变更为女身。作为女身的观音，形象既庄重美丽，同时又法力无边，大慈大悲，无求不应。中国的老庶民，尤其是女性，无论贫富贵贱，几乎没有不爱好、不拜观音菩萨的。

为何取名叫观音?

布呾洛迦山：何处寻观音?

《大唐西域记》的书中，也有多处地方提到观音菩萨。个中卷十，讲到南印度的一个国家，称作“秣罗矩吒国”。“秣罗矩吒国”的南边，面临大海，有一座山，称作“秣剌耶山”，出产白檀香，还有龙脑香。山的东边，又有一座山，据说观音菩萨经常住在这儿：

秣剌耶山东，有布呾洛迦山。山径危险，岩谷敧倾。山顶有池，其水澄镜，派出大河，周流绕山二十匝，入南海。池侧有石天宫，观安闲菩萨往来游舍。其有愿见菩萨者，不顾身命，厉水登山，忘其艰险，能达之者，盖亦寡矣。而山下居人祈心请见，或作安闲天形，或为涂灰外道。慰喻其人，果遂其愿。

“观安闲菩萨”就是观音菩萨。“观安闲”的梵语原文是Avalokitevara，玄奘在这里用的是意译，翻译为“观安闲”。《大唐西域记》的卷三，有一处地方也讲到“观安闲菩萨”，应用的是音译，音译是“阿缚卢枳低湿伐罗菩萨”。玄奘对此专门做了一番解释：

唐言观安闲，合字连声，梵语如上。分文散音，即阿缚卢枳多，译曰观;伊湿伐罗，译曰安闲。旧译为光世音，或云观世音，或观世安闲，皆讹谬也。

也就是说，作为一个梵语词，Avalokitevara可以分为两个部分：前一部分是Avalokita，音译“阿缚卢枳多”，意译“观”;后一部分是īvara，音译“伊湿伐罗”，意译“安闲”。前一部分的尾音a和后一部分的首音ī拼合在一块，“合字连声”，语音发生变更，成为一个复合音e，汉字音译是以也有一点变更，成为“阿缚卢枳低湿伐罗”。玄奘认为，这是准确的拼法和写法，以前的翻译，无论是“光世音”，照样“观世音”，照样“观世安闲”，都不准确。

玄奘的说法不能说没有事理，假如严格依照梵文的标准拼法，确实是如斯。但玄奘不知道，“观音”“观世音”这几个名称，作为最早的翻译名，并不是从标准的梵语而来，而是来自一种不太标准的梵语，学术界称为混杂梵语。在印度和中亚当时风行的混杂梵语中，Avalokitevara写作Avalokitasvara。Avalokitasvara的意思，确实可以理解为“见声音”或者“见声音者”。这也就是鸠摩罗什《法华经》译本中的“观其音声，皆得解脱”的来源。由此而有“观音”“观世音”“光世音”“观世安闲”这一系列译名。这不好说就是鸠摩罗什的缺点。

实际上，在玄奘之前，观世音或观音这两个名称，已经被普遍地接收。虽然后来有了玄奘的新的观安闲这个译名，但直到现在，中国人用得最多的，照样观音或者观世音这两个名称。

美国鲁宾艺术博物馆收藏的十八世纪尼泊尔佛画：大安闲天唐卡

“南海观音”的“南海”在哪?

所谓“安闲天形”，指的是变更为大安闲天的外形。“天”就是神，大安闲天是印度教最重要的大神之一。“涂灰外道”是指印度教徒中的一类修行者。他们经常脸涂白灰，修习苦行。外道则是佛教对非佛教徒的统称。在今天的印度，“涂灰外道”还经常可以看到。

“秣罗矩吒国”的位置，在今天印度泰米尔纳都邦的境内，地域大致应该延伸到印度半岛最南端的科摩林角(Cape Comorin)，一种认为即印度古代的潘底亚国(梵语Pāya)。“秣罗矩吒”是梵语Malakūa的音译。“秣剌耶”梵语是Malaya。“秣剌耶山”应该就是今天西高止山(Western Ghats)南端，直抵科摩林角的那一段山脉。“布呾洛迦山”的位置，在“秣剌耶山”的东边，“布呾洛迦”是梵文Potalaka的音译。观安闲菩萨住在“布呾洛迦山”，“布呾洛迦山”的位置，已经离僧伽罗国，也就是斯里兰卡不远了：

从此山东北，海畔有城，是往南海僧伽罗国路。闻诸土俗曰：从此入海，东南可三千馀里至僧伽罗国。(唐言执师子。非印度之境。)

“布呾洛迦”佛经里有时也译为补怛洛迦、补怛罗迦、布怛落伽或者普陀洛迦。依据玄奘这里的说法，布呾洛迦山在秣罗矩吒国南境，秣剌耶山的东边，临近海滨。

不过，从玄奘的传记《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中相关的一段记载看，玄奘自己似乎没有到过秣罗矩吒国。玄奘对秣罗矩吒国和布呾洛迦山的记载，应该主要得自于传闻。是以，布呾洛迦山究竟在哪里，实际上很难坐实，我们只能说在印度半岛南端的海边。对于印度，这里有时也称作南海。中国人讲“南海观音”，个中的“南海”，最初所指，其实是印度的南海。

观音菩萨在布呾洛迦山，其实是佛教早有的传说。佛教有一部有名的佛经，称作《大方广佛华严经》，简称《华严经》，个中一个是唐代的译本，八十卷，翻译者是武后时代从古代于阗国(今新疆和田)来的僧人实叉难陀。经文中讲到，在印度的福城，有一位善财孺子，为了进修佛教，参访遍地的菩萨，个中一处就在南方，“南方有山，名补怛洛迦。彼有菩萨，名观安闲”。观安闲菩萨即观音菩萨。中国佛教的华严宗，以《华严经》作为根本经典。华严宗的开创人，是武后时代的法藏。法藏有一位学生，名叫慧苑，为懂得释《华严经》，编撰了《新译华严经音义》，个中对“补怛洛迦山”的解释是：“此翻为小花树山，谓此山中多有小白花树，其花甚香，香气远及也。”这样的解释，出于对经文的理解，也可以接收。因为《华严经》，在后来的民间传说，包括明代著名的小说《西纪行》中，善财孺子也就成了观音菩萨的酒保，与一位龙女一路，经常随侍在观音的旁边。

中国人对于观音菩萨的崇拜，宋代今后深入到社会的各个阶层。从印度来到中国的所有佛菩萨中，观音温柔而善良，无限慈悲，经常救人于水火，无怪乎会成为中国佛教信徒最爱好、最感到亲近的一位菩萨。中国民间所讲的“家家观世音，户户阿弥陀”，恰是对此的一种形容。

哪些外籍菩萨在中国找到家?

有趣的还有，历史上中国人最崇拜的这几位菩萨，大约从唐代开始，都先后“移民”到了中国，在中国找到了自己的安身之处。首先是文殊菩萨，山西的五台山成为文殊的道场，佛教至今很盛。其次是普贤菩萨，峨眉山成了普贤的道场。再就是观音菩萨，从唐末开始，浙江东海舟山群岛中的一处小岛，有了“不肯去观音”的传说，于是这座小岛被认为是观音应化的道场，这就是今天的普陀山。同时还有安徽的九华山，成了地藏王菩萨的道场。“普陀山”即“布呾洛迦山”。这四处名山，一千多年来一向是中国佛教徒最重要的朝圣之处。

不仅汉地，在西藏，观音菩萨同样有着异常崇高的地位。拉萨的布达拉宫，个中的“布达拉”(Potala)一名，也是来自“布呾洛迦”。西藏佛教的领袖达赖喇嘛住在布达拉宫，一度被说成是观音的化身。

从印度的布呾洛迦山，有了中国浙江东海的普陀山，也有了西藏拉萨的布达拉宫。一位菩萨，三处地名，《大唐西域记》中关于观音的故事又一次说明，历史上中印之间曾经有过如何多姿多彩的文化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