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三法印

壹 三法印的意义

教主、教徒、教义，是宗教形成的三个前提。世间上每个宗教都认为自己所宣扬的教义是真理，所谓真理是有前提的，真理的前提是：1.普遍如斯，2.必定如斯，3.本来如斯，4.永恒如斯。

譬如人有生必有死，中国人如斯，外国人也一样，这是普遍如斯、必定如斯、本来如斯、永恒如斯的真理。佛教的三法印就是合乎这四个前提的真理。三法印为：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槃寂静。

这是说明宇宙人生现象的三条定律，以此三条定律来印证佛法的真伪，就像世间的货色，盖了印鉴的，可以确定它是真货；没有盖印鉴的，就是假货，是冒牌的。所以，三法印可以说是印证佛法的根据；它是识别佛法、非佛法的标准。若与三法印相违的，即使是佛陀亲口所说，也是不了义法；若与三法印相契合的，即使不是佛陀亲口所说，也可认为是佛法。

在原始佛教的教理中，三法印是缘起说的思惟基本，缘起说是佛陀教法的代表，两者意义相通，同为最初的根本佛法。是以，若能理解三法印，也就能把握佛陀的根本思惟了。

贰 三法印的内容

三法印的内容，广义而言，是指世间一切幻化的现象。它是原始佛教的基本理论，一切小乘经典都是以三法印来印证是否为佛说；大乘经典则以一实相印来印证佛法的究竟与否。然而实际上，一实相印就是三法印中的涅槃寂静，之所以有不合的立名，其实是因为众生的根机有利钝的差别，是以佛陀说法才有广略的方便，而究竟之理只有一个。今就三法印的内容分述如下：

一、诸行无常

诸行是指一切事物和一切现象。行是迁流、转变的意思。《俱舍颂疏》说：做作、迁流二义名行。《大乘义章》卷二说：有为集起，名之曰行。一切事物与现象都是迁流转变的，所以叫做行，这个字本身就包含了无常的意义。诸行无常是指世间上一切形形色色的事物，没有一样不是在刹那刹那之间迁流转变，没有一样是常住不变的。因为世间上的一切有为法都是人缘和合而生起，人缘所生的诸法，空无自性，它随著缘聚而生，缘散而灭。譬如有情世间的人有生老病死的现象，器世间的山河大地有成住坏空的演变，心念有生住异灭的变更，是以，一切法在时间上是刹那不住，念念生灭；以前的已灭，未来的未生，现在的即生即灭，它是三世迁流不住的，所以说无常。

根据经论所说，无常有二种，一为念念无常，一为一期无常。

1.念念无常：念，刹那的意思。《探玄记》说：刹那者，此云念顷，于一弹指间，有六十刹那。可见刹那是极短的时间。在世间所有事物中，变更速度最快的，莫过于我人的心念，根据《婆娑论》说：一日夜间，有六十四亿九万九千九百八十刹那五蕴生灭。说明心念的生灭，刹那不住，比闪电还要迅速。《宝雨经》说：此妄心如流水，生灭不暂滞；如电，刹那一向。

除了心念是刹那一向、念念无常以外，任何器物由新到旧，都不是忽然变更，而是刹那刹那间逐渐变更而成的，所以说念念无常。

2.一期无常：在一段时间内，迁流代谢，终归坏灭，称为一期无常。事实上，一期无常是由念念无常累积而来的。譬如人的生老病死，物的生住异灭，世界的成住坏空，都是由刹那刹那的渐变，累积成一期的突变。

诸行无常之所以为三法印之一，是因为它对我们的人生具有积极的鼓励意义。因为死活事大，无常迅速，所以轻易生起宗教心，努力修行；心理细胞的新陈代谢是诸行无常的现象，是以可常保身体的无限活力；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人事的新旧更递也是诸行无常的变更，是以一个社会有机体就能常显生生不息的青春活力。佛陀当初之所以舍弃世间荣华，削发学道，是有感于人生的无常；成道之后，也以苦、空、无常的人生真象来开示众生，是以原始佛教教团的成立，可以说是源于佛陀对于诸行无常的体悟。《大般涅槃经》卷中说：一切诸行悉无常，合会恩爱必归分袂。体念无常，能激发广大菩提心，完成自己，也救护一切众生。

二、诸法无我

世界上的一切事物，不只无常，而且无我。诸法无我是指一切有为、无为法并无自力的、不变的实体或主宰者。这里所说的法，是指宇宙间所有的事物，包括物质现象和心识活动等，是有形无形事理色心的通称。所谓我，是主宰和实体的意思；我是恒常不变的实体，具有自我主宰的功能；我既无聚散离合，也无变更生灭的实体，是自力自立、永恒不变的主宰者。然而，世界上有没有这种单一自力的、自我存在的、自我决定的永恒事物？一般宗教对此都是肯定的。如婆罗门教就认为世界是由大安闲天(大神)所创造的，天主教也认为有一个万能的上帝，上帝创造世界，创造人类，上帝主宰一切。但佛教却否决这种说法，认为一切事物皆依人缘而生，缘聚则有，缘散则灭，彼此之间互相依存，并无实体性，是以说诸法无我。无我有二种：

1.人无我：是说一般人执著为我的身体，是依烦恼业集、五蕴诸法所成，所谓五蕴和合，假名为人，是虚妄不实的，如梁柱瓦椽和合而有房舍，离开梁柱瓦椽则别无房舍，是以有情众生只是五蕴诸法所成，没有实体的我，所以说我只是假名而已，就如命名为人、狗、猫，都只是一种假名方便，没有一定的实体。

2.法无我：世间一切的事事物物都是依靠各种前提人缘所生成，没有本来固有的独自本性，也就是空无自性，如幻如化，是以说法无我。

由此可知，诸法无我是指一切事物皆无自性，无自性即缘起性空，这是佛教的根本教义，所以要准确的把握佛教，必须彻知一切法无我。

三、涅槃寂静

涅槃就是四圣谛──苦、集、灭、道中的灭谛。《大乘义章》卷十八说：外国涅槃，此翻为灭，灭烦恼故，灭死活故，名之为灭。离众相故，大寂静故，名之为灭。《华严大疏钞》说：译名涅槃，正名为灭。《涅槃经》说：灭诸烦恼，名为涅槃。可见涅槃是指熄灭烦恼、死活、苦楚、人我等各种无明火焰，而达于寂灭无染，充满快乐、光明、自由安闲的境界。

寂静谓远离烦恼，拒却苦患，也就是涅槃的异名。涅槃境界远离诸苦，湛然常住，无生无灭，所以称为寂静。《瑜伽师地论》卷七十说：三苦永离故，名为寂静。《杂集论》卷八说：何故名寂静？于现法中，彼果心苦，永不可故。

从以上的解释可知，涅槃寂静是一种灭除贪、嗔、痴、慢、疑等诸烦恼，身无罪行，心无恶念，身心俱寂的一种解脱境界。

涅槃的种类可分为：

1.本来自性清净涅槃：别名本来清净涅槃、性净涅槃、自性清净涅槃。一切诸法的万相，它的理体就是寂灭的真如，所谓性净涅槃，就是人人本自具足的真如。

2.有余依涅槃：声闻、缘觉、菩萨三乘圣者，虽已灭除三界烦恼，更不起业，然则尚且孑遗以前业力所感触感染的依身(肉体)未灭，是以名为有余依涅槃。

3.无余依涅槃：烦恼既尽，由以前业力所感触感染的依身也灭除，无有遗余，是以名为无余依涅槃。

4.无住处涅槃：菩萨以有大聪明故，断离烦恼障、所知障，不住于死活迷惑的世间。因为怀有大慈悲，积极救护众生，是以也不住于涅槃，独自享受安泰。迷惑染污的世间固然不住著，常乐我净的涅槃也不住著，是以名为无住处涅槃。

除了上述四种涅槃之外，尚有一种大涅槃，也就是我们平日说的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意思为如来的法身。《胜鬘经》说：法身即如来大般涅槃之体。大涅槃是诸佛的法界，是诸佛甚深的禅定，也就是常乐我净的境界，此境界惟佛能证，所以《法华经》说：惟如来证大菩提，究竟圆满一切聪明，是名大涅槃。

其实，涅槃佛性是人人本自具足的，当初佛陀在菩提树下悟道时，曾说：奇哉！奇哉！大地众生，皆有如来聪明德相，但因妄想执著，不能证得；若离妄想，一切智、自然智，即得显现。可见自性清净的涅槃佛性，人人具足，但被烦恼、执著、无明等客尘蒙蔽而不能显发。佛陀说三法印，就是为了破除众生的我执，以引导众生出离死活之苦，而得涅槃之乐。所以《法华经》说：我此法印，为欲利益世间故说。

参 三法印的准确认知

以前佛教一向给人消极消极、遁世避俗的印象，这是因为一般人对佛教所说的苦、空、无常等义理，有了缺点的理解，以为佛教只是消极的讲苦、讲无常，却不知道个中的目的，是为了让众生熟悉苦、空、无常的人生真象，从而提议欣乐厌苦之心，积极地追求究竟涅槃之乐。是以，我们对于三法印应有以下的熟悉：

一、无常才有愿望

佛教讲诸行无常是要告诉我们，虽然世间上的一切事物都是无常的，随时都在迁流变更，如好的工作会变坏是无常，然则坏的工作会变好，也是无常，所以无常也有它积极、乐观、奋发的一面。譬如一个贫穷的人，只要他肯勤奋努力，也有发家的一天，因为贫穷的现象也是无常变更的；干事碰到挫折，只要能够坚持下去，就可以改变困境，因为世事是无常的，不会有永远的灾害。是以，无常给人生带来无限的光明、愿望与活力。

此外，无常可以提醒我们珍爱生命，把握时间，可以使我们离开一时的贪欲。尤其学佛的人，有了死活事大、无常迅速的无常观，才能精进不懈，进趣佛道，及早成就。所以，无常才能进步，才能更新，才能生生不息；无常蕴藏著无限的活力，是最其实、最亲切的真理。

二、无我才能和众

佛教讲诸法无我，是为了破除众生对自身的自我爱，以及对我所有物的境界爱。因为我们执以为我的身体，是四大五蕴假合而有，随著缘聚而生，缘灭而散，毫无自立可言。而且从生到死，无时不在生灭变更，是以不是恒常而固定不变的。尤其身是众苦所聚，心理上有饥寒、疾病、疲惫等诸苦；精神上有憎怒、畏惧、失意等苦。当众苦强迫时，欲离而不能，根本无安闲可言。是以，《摩诃止观》说：无聪明故，计言有我；以慧观之，实无有我。

不过，这里所说的无我，并非说没有我这小我，而是要我们摆脱有形对待关系的束缚，使自己安住于无人我、无对待的境界中；换句话说，无我是要我们耗费人我对待，把我融入大众中。

佛教是异常重视大众的宗教，离开大众就没有佛法。所以，学佛的人，首先要培养以众为我的性格。能够无我，才能融入大众，才能以众为我。所以，无我是小我修行的根本。

三、涅槃才是究竟

涅槃是佛教最圆满的世界，然则一般人不懂得涅槃的意义，以为涅槃是死后的世界。如某某人去世，便说得大涅槃了。其实涅槃不是灭亡，而是与灭亡迥然不合的超脱境界。涅槃是不生不死、无为安泰、解脱安闲的意思；涅槃是灭除我执、法执，灭除烦恼障、所知障，是度脱死活的意思。譬如一个罪人被杻械枷锁捆扎时，是毫无安闲可言的，一旦卸除了，便得解脱；众生被贪嗔痴等烦恼所捆扎，也不得安闲，假如修习佛法，断除烦恼，便得解脱，解脱就是涅槃。

人生在世，短短数十寒暑，白云苍狗，无非梦境；大厦千间，夜眠不过八尺；良田万顷，日食不过几斛。面对这样有限的生命，假如我们能证悟涅槃，就能冲破时空的藩篱，将生命遍布于一切空间──竖穷三际，横遍十方；充满于一切时间──亘古今而不变，历万劫而常新。这样的生命无所不在，无处不有，可以超越灭亡和无常的恐惧，在无限辽阔的时空中生生不息。

是以，我们对涅槃应该有这样的熟悉：涅槃是人生最究竟的归宿，涅槃之乐不是灭亡后才能获得，而是当下就可体证的。能够对涅槃有准确的熟悉，才能获得真实究竟的常乐我净，才能体会诸佛千古无我的涅槃妙谛，这是我们学佛应有的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