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禅宗思惟渊源》
诚然，儒道二家思惟对禅宗思惟体系的形成起了弗成忽视的感化，然则作为佛教宗派之一，禅宗思惟的主要渊源无疑应该是佛教本身。禅宗作为一个宗派，虽然始于慧能，但作为它的前身的禅学却加倍积厚流光，由释迦讲授、迦叶集结学生整理的佛经实际上素来为禅宗所重视。禅宗以前的各宗派皆以佛经中某一部或几部加以发挥改造而成（如华严宗依《华严经》，法华宗《法华经》等），而禅宗则汲取了大乘佛教大部分经典的精华，是以它的思惟更具融摄性，要理清它的思惟渊源，并非易事，以前几乎还没有从佛经与禅宗关系角度考察禅宗思惟渊源的专著出现，吴言生博士新著《禅学三书》（《禅宗思惟渊源》、《禅宗哲学象征》、《禅宗诗歌境界》）的问世填补了这一空白。
《禅宗思惟渊源》（以下简称《渊源》）一书以佛教经典与禅宗思惟的关系作为切入点，具体而深入地论述了《楞伽经》、《起信论》、《心经》、《金刚经》、《维摩经》、《楞严经》、《华严经》、《法华经》、《圆觉经》、《涅槃经》等十部佛经对禅宗思惟的影响。作者在导言中指出，禅宗对大乘佛学精华广为汲取，于堂上说法、机锋应对之际，不时揭举大乘经典的话头（第１页），考察禅宗典籍，可以发明，很多著作都有大量引用了佛教经典。可见禅宗对于佛教经典是异常重视的（第1～2页）。既然禅宗如斯重视佛经，要研究禅宗的思惟渊源，就弗成对其熟视无睹。书平分十章分别阐释了十部佛经对禅宗思惟的影响：
首先是对禅宗素心论的影响。禅宗素心论亦即佛性论,认为一切众生皆有佛性,生佛不二,即生即佛,菩提般若之智,人皆有之,只缘心迷,不能自悟，前念迷即凡夫，后念悟即佛（《坛经》），这些思惟都能在佛经里找到它们的渊源，如《楞伽经》佛凡一体，染迷净悟的如来藏思惟，凸起了一切众生生来就具有清净的如来法身，《金刚经》强调人人具足，个个圆成，本来是佛的如是，《维摩经》主不二窍门，圣凡不二，众生平等，皆得成佛，《华严经》的核心理论为圆融，一切众生无不具足如来德性，众生与佛本来无异。《涅槃经》以佛性为宗，提出一切众生悉有佛性的口号，都成为禅宗人人皆可成佛的依据。
其二是对禅宗迷失论的影响。禅宗迷失论揭示世人逐物迷己，迷己逐物，悖离了精神家园，迷失了澄明的素心。慧能认为众生自性常清净，如同日月常明，只是因为为云覆盖，所以才上明下暗，不能了见日月星辰。（《坛经》）作者认为这一思惟，主要照样来自信乘佛典。《楞伽经》佛凡一体，染迷净悟的如来藏思惟，认为自性清净的如来藏，因为为无始虚伪恶习所熏，而成了善不善因。（《楞伽经》卷四）《起信论》从相用上指出心性随缘起染，被无明所覆，所以才有生灭流转，烦恼妄念。《维摩经》认为世间一切长短、方圆、美丑、善恶等，皆空无实体，众生烦恼产生的根源就是对此种对待的执著和攀缘，只要耗费差别，能所俱泯，悟得不二窍门，即可证入菩提。《法华经》以穷子喻澄明素心的迷失，禅宗将穷子创造性地舆解为精神流浪，将各类迷失素心的情形都看作是舍父逃走。
其三是对禅宗开悟论的影响。禅宗开悟论是运用各种机法获得开悟。佛教经典对此亦有深刻影响，《楞伽经》认为三界唯心，万法唯识，如镜花水月，虚幻不实，若明白缠缚由心，就可获得解脱。《起信论》认为烦恼的产生就是因为妄念，而妄念的产生乃是因为我执与法执，是以强调破除法我二见，即能从心生灭门进入心真如门，而得解脱。《心经》认为只要运用般若聪明进行深邃透彻的禅悟观照，照见五蕴皆空、诸法空相，（《心经》）即可明心见性，度一切苦厄，（同上）解除身心的束缚。禅宗受此影响，亦力主破除我执，心物双泯，无念无住，居尘不染，无念为宗，无相为体，无住为本。（《坛经》）
其四是对禅宗境界论的影响。禅宗境界论是开悟之际的体验与感触感染。《起信论》认为本觉（素心论：清净素心的特质）与始觉（开悟论：运用各种方法回归清净素心）是合一的，以始觉者，即同本觉，本始合一，等于明心见性（境界论：清净心的体验），这对禅宗明心见性、始本合一的境界论影响很大。禅宗的最终关怀是彻见本来面貌，彻见本来面貌就是经由过程始觉复归于本觉。此时，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维摩经》心净佛土净、无住而生心深刻影响了禅宗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离世觅菩提，恰如求兔角（《坛经》）的思惟。《维摩经》在欲而行禅、处染而不染等思惟，深刻地影响了禅宗烦恼等于菩提、出世等于入世以及运水担柴，无非妙道；扬眉瞬目，皆是修行的思惟。
笔者拜读吴言生博士的新著，倍感欣慰。举其大端，有如下特点：
１．常识性与思惟性并行不悖。《渊源》是从佛经与禅宗关系的角度来商量禅宗的思惟渊源，属于一种纵向比较研究。比较研究，无论是横向照样纵向、历时抑或共时，都必须对所比较的两种文化或思潮进行较为深入的懂得和精湛的剖析。是以《渊源》一书除了对佛典对禅思的影响作了深刻的分析之外，亦对各部佛典的内容作了凝炼的介绍和独到的剖析，常识性与思惟性并行不悖、相得益彰。譬如，该书第3章首先介绍了《心经》的名称、译者、思惟特点以及在大乘佛法中的特殊地位，然后全文引录并扼要介绍其基本思惟，最后该章分四部分（五蕴皆空、色空相即、诸法空相、了无所得）剖析《心经》对禅宗思惟的影响，每一部分都是先分析《心经》的般若空观思惟，然后再论述此思惟对禅宗思惟的影响。实质上这四个部分已高度把握了《心经》的主要思惟，有利于读者对《心经》作一个基本懂得。《渊源》不仅深刻剖析了佛典对禅宗思惟的影响，具有思惟锋利、哲理深邃的特色，同时又对佛典作了周全深入的分析，为研究佛经供给了有益的参考视角。
２．材料与义理相得益彰。 材料与义理对于学术著作来说就如同鸟之双翼、车之双轮，相辅相成，缺一弗成，材料为义理之基本，义理从材料而出；义理为材料之深化，材料依义理而生辉。汉代经学与清代考据学着重材料与考据，忽视义理，而魏晋形而上学与宋明理学又过于讲究义理，而谩于材料与考据，二者虽各有功，但难免失之偏颇，有违正道。今天的学术界仍有此种遗风的影响，偏于一端，不能兼顾。而《渊源》则比较重视材料与义理的有机结合，使之相得益彰。该书材料丰富，引文严谨，不仅有古代原典，亦有近现代论著；不仅有灯录，语录，亦有诗集，除了应用数十部大乘佛经的材料以外，该书引证了极为丰富的禅宗典籍和唐宋诗文集等原始资料，以及近现代学人的禅学研究著作，使人如入热带雨林，在目不遐接的同时，令人赞叹于其论从史出、无虚词套语的厚重与独特。
３．文采与哲理浑然融合。 学术论文所要说明的观念与其文字论述，亦即哲理与文采类似于文于质的关系，质胜文野，文胜质则史（《论语雍也》），有文无质，空论连篇，文辞再华丽，也只是徒有其名；有质无文，或有质少文，则味同嚼蜡，弗成卒读，最深刻的哲理亦会被淹没在平冗的文辞中。只有文质浑然融合、相得益彰的学术著作才会彬彬可观。吴言生博士师从著逻辑学者霍松林教授研治古典文学，又在国民大学哲学博士后流动站师从方立天教授研治佛学，《渊源》一书即较好地表现了哲理与性情的结合。哲理深邃，文笔流畅。各章的目录往往就是一句句美妙的诗句，譬如第4章的水月空明、枯木生花、直指悟心、触处皆春，以及第5章的禅林证道发潮音，诗佛妙悟辟新境，东破画赞得禅髓等等，乃是用诗一般的说话道出深邃的哲理，使人一读就会爱不释手。别的，禅与诗本身亦关系密切，以禅喻诗、以诗论禅素来是禅宗史上一道亮丽景观，吴言生博士在书中引用了大量优美而生动的禅诗来分析深刻的哲理，使读者一读此书便悟禅门旨归。
４．严谨性与立异性有机结合。 学术需要立异，没有立异，学术将会落空生命力，但立异必须是严谨基本上的立异，盲目的立异只会是随心所欲、胡言乱语；严谨对于学术研究固然极其重要，但一味的拘谨则会趋于保守，扼杀学术进步的动力。只有在严谨基本上立异，在立异过程中不废严谨，才是学术研究的正道。《渊源》大胆立异，测验考试建立一个新的禅学阐释体系，作者依据对佛教禅宗思惟的理解，将其分为四个部分：禅宗素心论，揭示澄明、本觉、圆满、超越的内涵与实质；迷失论，揭示素心扰动、不觉、缺憾、执著的状况及启事；开悟论，揭示超越分别执著以重现清净素心的方法与途径；境界论，揭示明心见性，回归素心时的禅悟体验与精神境界。个中，境界论又主要分现量境、直觉境、圆融境、日用境四个方面来论述。作者认为，素心，迷失，开悟，境界，基本高低囊括了佛教禅宗的要义。整部著作都贯穿戴论从史出的原则，是以，此著的立异毫不是随心所欲地为了立异而立异，而是从佛经史料与禅宗思惟体系本身内在逻辑地导出，作者在导言里阐述这一新的阐释体系时，每一部分都用了大量的史料来作严谨的论证，并非空穴来风、臆造新词，从而使其立论建构在坚实的基本之上。
总之，吴言生博士的《渊源》是常识性与思惟性并行不悖、材料与义理相得益彰、文采与哲理浑然融合、严谨性与立异性有机结合的一部新著，值得一读。出版之后，《国民日报》、《光明日报》、《中国青年报》、《中华读书报》、《中国图书商报》、《中国图书评论》、《书品》、《陕西师大学报》、《禅》、《华林》、《觉群》、《曹溪水》、《法音》、《世界宗教研究》等报刊杂志纷纷予以评介，引起了学界与教界的好评，这是一件令人欣慰的事。
（《禅宗思惟渊源》，《禅学三书》之一，30万字，吴言生著，中华书局2001年6月出版，9月第2次印刷）
（本文作者黄德昌系四川大学哲学系教授；唐积柏系四川大学哲学系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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