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的现代化所面临的机遇与挑战 -智悲佛网
佛教的现代化所面临的机遇与挑战
近代中国佛教面临的三大挑战
生活禅的理念和实践,是20世纪以来“人间佛教”的一个表现方式。因应整个中国的共业环境,“人间佛教”的提出是为了应对近代中国佛教的危机,也与国家面临亡国灭种危险的命运紧密相关。随着西方列强对中国的侵略以及西方文化咄咄逼人地侵入,明清以来衰落至极的中国佛教又面临着强劲的对手。挑战来自三个方面:
在宗教方面,鸦片战争以后,西方列强借助不平等条约使基督教强势进入中国传播,对中国佛教造成巨大冲击。反过来也刺激佛教奋起,吸取基督教一些好的传播方式和组织方式。
第二个挑战来自于西方的科学主义。五四运动有两大口号:科学与民主。当时人们对科学产生类似于宗教信仰般的崇拜,什么东西只要是符合科学,就是好的。甚至宗教教义也要得到科学的论证,才有合法性。我们要崇尚科学,但不要有科学主义。就像我们要有宗教情操,但不要有信仰主义一样。20世纪以来,科学主义思潮对中国佛教也形成强大的冲击,迫使佛教要走向理性化、科学化。
第三个挑战来自于马克思主义和无神论,这是最厉害的一个冲击。特别在1949年以后,马克思主义成为主流意识形态,与国家政权结合在一起,对宗教的批判就带上了强烈的政治色彩。
两千年的佛教是一个个孤零零的土豆
衰微至极的佛教,面对这些思想层面上的冲击,已经摇摇欲坠了。推动佛教界奋起的根本危机,可回溯到从清朝末年到民国初期兴起的两次“庙产兴学”风潮。“庙产兴学”从经济根源上动摇了佛教的根基,逼迫着一盘散沙的佛教徒团结起来。传统的中国佛教与基督教不一样,基本上是各人自扫门前雪。如马克思所说的,农民就像麻袋中一个个的马铃薯,需要封建统治的麻袋把他们装起来。我们看两千年的中国佛教,基本上就是一个个孤零零的土豆,由僧官制度这样一个麻袋装起来。僧官制度是当时封建国家在政治上控制、管理佛教的一种官僚体制,为中国所独有。
“庙产兴学”把这样一个格局摧毁了,反而使佛教有了重生的机会,民国初年在上海成立了中华佛教总会,办公地点就在上海的静安寺。太虚大师当时是中华佛教总会的秘书,同时也是《海潮音》的编辑。庙产兴学从经济上动摇了佛教的根基,反而促使佛教徒组织起来,所以我把中华佛教总会看成中国佛教两千年来第一次的自主性组织。以前是封建专制统治下的僧官来管理他们,现在产生存在性的危机,人家打上门要来抢夺庙产,所以逼迫僧人组织起来保护自己的庙产。在这样一个风潮中,一些具有世界性现代眼光、具有忧患意识的高僧大德,像太虚大师以及知识界的章太炎、梁漱溟等人,思考佛教的未来出路,对衰微至极的佛教怎样走出困境,必须做出因应之道。
“人间佛教”的突围之路
理论界一般认为太虚大师是最早提出“人生佛教”口号的。虽然在太虚大师之前也有人提出过类似说法,但是比较系统地提出“人生佛教”思想的是太虚大师。“人”,就是区分于鬼神;“生”,强调的是人生。这是针对明清以来佛教沦落为超荐度亡的死人佛教、鬼神佛教而提出的。经忏佛事是为民众解决心灵痛苦非常重要的一个方法,因为人最痛苦的就是亲人的死亡。经忏佛事自有它教义上的义理基础,错的是把它商业化了,使佛教沦落到为死人做佛事,而忽略了现实的人生关怀。
太虚大师强调现实人生的佛教,太虚的弟子印顺法师又系统地在理论上做了完整的建构。当然居士里面、知识界里面也提出了大量“人间佛教”的思想。“人间佛教”是佛教走向现代化的必由之路,20世纪中国佛教界的主流就是“人间佛教”运动。
这个运动从1949年之后开始分流,在港台地区继续向纵深发展,但在大陆经历了蹉跎曲折的过程。我曾经列举过一个数字,1949年汉传地区佛教僧尼有50万,大大小小的寺庙有5万所。到文革爆发前的1965年,寺庙不到6000 所,出家僧人不足1万人。绝大多数寺庙在文革前就已经被摧毁掉了,像净慧法师他们可以说是劫后余生,在文革前就已经遭到迫害去劳改。
文革结束以后有一个缓慢的修复过程,首先得把文革中被摧毁的6000所寺庙恢复,我们要做的是一步步来。文革中摧毁的6000所寺庙都没有恢复完成,更不要说文革前的4万多所寺庙,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1978年之后,宗教可以正常发展了,但它是从废墟中恢复起来的,而且当时理论界还有大量左的思想。直到今天,佛教在当今中国的地位、作用、性质还没有完全明朗。所以,我前天在追思净慧法师的座谈会上也讲到,赵朴老在中国宗教学会第三届全国代表会议上非常感慨、非常伤感地说:“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希望学术界能够为佛教界仗义执言。那就先要给佛教正名。就像孔子说的:“必也正名乎?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行。”当时的中国佛教,恰恰是在名不正、言不顺,非常窝囊的情况下艰难发展起来的。净慧长老就是在那种情况下,探索如何使佛教走出一条新路。这次我写的文章题目是《走出围墙的擦边球大师》,要打擦边球,就需要非常善巧方便的宗教智慧。净慧法师是一个打擦边球的高手,在夹缝里面为佛教的发展开拓出一条新路。
现代佛教要强调教团意识
昨天上午我在研讨会上的发言,有关这个“夹缝”,列举了六个方面的矛盾张力:第一是政教关系;第二是学术与信仰;第三是传统与现代;第四是在家与出家;第五是大众佛教与精英佛教;第六是契理与契机。上世纪80年代,我与净慧法师讨论过这几个方面的矛盾张力,当时净慧法师非常赞同。
我们要强调教团意识,不要把佛教窄化为仅限于僧团。僧团是核心,但在现代一定要强调包括四众弟子的教团,甚至还要注意四众弟子之外的慕道友,要吸引那些还不是佛教徒,但对佛教有兴趣、有好感的教外人士进入佛门。所以当时我提出一个苹果理论,把宗教分为三个层次。最核心的是信仰核心,就是佛教的修证精神;第二个社会层次是果肉部分,佛法在世间,必须要与社会的政治、经济等方方面面发生联系;第三个就是文化层次。佛教要守住信仰本位,若没有苹果核,就是个烂苹果。但没有苹果肉、苹果皮,佛法就没有办法在世间传播、生长起来。
如何善巧地处理世出世间的矛盾,使佛法真正在世间传播,要做到上中下三根普被。佛教里面绝大多数都是普通的信众,他们对佛理并没有太多的了解,甚至还有非常世俗的要求。佛教广结善缘,在传播过程中是有它的方法论的。
有四种成就众生的方法,即四悉檀。世界悉檀,即用众生喜闻乐见的方式去传播,让众生在现实生活中得到受用。第二个就是对治悉檀,进了佛门以后,一步步对治造成你种种痛苦的烦恼。第三个是各各为人悉檀,即根据各自根机与能力,而说各种各样的菩萨善法。最后一个就是第一义悉檀,即最高真理。
所以对佛教来讲,要针对受众采取最恰当的方法。在佛教与社会的关系中,这就是契理与契机的问题。你懂得原理,但不看对象,不掌握方式方法,那你这高深的道理没法传播。但如果太随顺众生,把佛法弄成小清新式的心灵鸡汤,那就背离了真理。
净慧法师就处在这样一个特殊的背景,在佛教本身地位还不是特别明朗的局势下,面对着六个方面的张力,要开辟一条出路来。这就叫随缘消业,任运穿衣。随缘,就是根据现在主客观条件,来消掉我们的共业。明清以来,特别从中国走向近代化以来,中国佛教的种种问题,既有内部原因,也有外部原因,这是海峡两岸共同的共业。还有就是大陆这里的别业,那就是极左思潮对中国佛教的摧残。在这种共业和别业的背景下,中国大陆佛教要走出一条新路,就得根据自己的主客观条件,一步一步地采取最恰当的方法。
生活禅是人间佛教的一种表现形式,也是佛教在当代中国随缘传播的有效方式,因为这种方式能得到最广大人群的认可。这个人群中有马列主义者,有受极左思想影响至今仍对宗教存有疑虑的官员,有对佛教教义没有太多理解只是想过上好日子的普通百姓,有期望改善世道人心的菩萨道行者,一直到最高一层明心见性的禅者。一种好的理论,必须能摄受最广大的人群,使他们在生活中提升心灵。禅是定慧一体的,提升我们的心灵境界,同时也使我们能够活得更自在。这样一种在生活当中修行,在修行当中提升生活的理论和实践,其辐射范围是最广大的。
生活禅改变了佛教界的生态
生活禅理念酝酿在80年代,净慧法师到河北以后就有了实践的基地。现在很多人对生活禅的理解是窄化了,其实生活禅整个理论有一个体用关系。《六祖坛经》谈到:“菩提自性,本来清净,但用此心,直了成佛。”这是禅宗纲领性的表述。菩提自性是我们人人本具的佛性,觉悟的本心。然后自性起用,关键是要用般若智慧开启觉悟。体是什么呢?是定慧一体的禅。禅是本体,引领生活那是用。引领生活,是佛教在社会上存在的根本价值所在。
我在第一届夏令营上演讲《中国佛教的过去、现在与未来》,提到当时学术界强调的佛教中国化。我说印度佛教高僧万里迢迢到中国,度过印度洋的波浪、经过戈壁滩的风沙,能够活着到中国的,百不到十人。佛教到中国的目的是化世导俗,是引导中国人觉悟来的。化中国是根本、目的,中国化是途径、方法。这是体和用、本和末的关系。佛教到中国来,佛教走向社会,不是让你被社会同化掉的,而是要教化众生,要提升众生的生命,要净化这个社会。《法华经》说:佛与诸佛为一大事因缘出现于世,为使众生开示悟入佛之知见。佛之知见,就是佛的智慧,就是打开佛眼,这才是佛教存在于世间最根本的意义。开示悟入佛之知见,这是本,是目的;本土化、中国化、生活化,这是路径,是方便。
由此可见,化中国、化现代、化生活,是生活禅的目的和根本。只有这样,佛教才能健康发展。只有佛教健康发展了,中国才能走上康庄大道。所以佛教不能世俗化,我们也不要把生活禅弄成小清新式的心灵鸡汤,大家都可以来随便玩玩。净慧长老所推崇的生活禅,始终强调的是禅。“中国佛学的特质在禅”,这是太虚大师特别强调的,从道安、慧远一路开创的中国佛学的主流。怎么来依体起用,提升社会?两句口号:“觉悟人生,奉献人生。”关键是觉悟,然后奉献给社会广大民众。
将传统佛教的一整套修行制度和戒定慧的修行方式,依法如律地传承弘扬,他们那里做得非常到位。首先是不卖门票,敞开庙门。每一个宗教节日,每个月都有他们的宗教生活。不光是出家人在修行,他们还打开庙门接引广大信众,念佛,打禅七,请法
寺庙是天下佛教徒心灵的家园,属于十方,谁都可以去学、去修,它是敞开大门的。净慧法师常说:“十方来,十方去。”他们所有的资源来自于十方,也必须回馈于十方。在我们中国独特的政教体制下,佛教只能在寺庙里活动,而寺庙又是有限的这么几座,因为被摧毁的寺庙还远远没有恢复起来。那怎么办呢?只能把知识分子、大学生引到寺庙里来。所以净慧法师20年前第一次举办生活禅夏令营时,我说您是个打擦边球的大师嘛。我没有超出政策范围,但我最大限度地用足你的政策。不仅仅是利用道场,净慧法师也非常会利用网络等现代化手段来弘法。
上个世纪前半叶,上海佛教就已经擅长于运用现代化的手段,那时就有佛教广播电台,而且运用股份制方式举办佛教书局和实业社。台湾的“人间佛教”,基本上是大陆的法师把1949年以前积累的理论和资源带到了台湾,在台湾发扬光大。我们大陆是自己中断了,当然现在也在恢复中。所以不仅仅是夏令营,只要是有利于佛教发展的方法,我们就这么做。
关于网络,多年前我们写过《从因特网到因陀罗网,从知识经济到善知识经济》。这个口号,是1999年提出来的。第一句,是我对
所以,改造世道要从改造人心开始。那用什么改造人心呢?要用智慧和慈悲。不是用神神道道的东西,现在是过于强调那些庸俗化和神秘化的东西了。我们要强调的应该是佛教的核心价值,也是净慧老和尚始终强调的生活禅两句话:“在生活中修行,在修行中生活。”佛教的核心价值是智慧与慈悲。只有用佛教的核心价值才能吸引社会精英,让那些政治精英、经济精英、文化精英来接受、折服于神圣的佛法,那中国的未来才会有希望。而不是用两三公尺高的香把寺庙熏得乌烟瘴气,那不是拜佛,简直是烤佛,在跟佛做生意!佛教不能沦落到那样一种地步。你不管到柏林禅寺,还是黄梅四祖寺,根本看不到这样愚蠢的场面。
所以说道由人弘,事在人为。我们为什么高度评价老和尚,他所创立的生活禅不仅改变了寺庙形象,也改变了整个佛教的生态,随之改变我们整个社会的生态。在生活禅理念引导下的寺院,你看不到那种乱七八糟的高香,也看不到那种坑蒙拐骗、抓人算命、神神道道的乌烟瘴气场面。你看到的就是清净和庄严。
从佛教网络到网络佛教
20年前参加第一次夏令营后,我写了篇《赵州吃茶记——生活禅夏令营散记》,在《佛教文化》上发表。然后又接受《法音》杂志的专访,正好是佛代会前夕,他们就加上《加强教团建设,提高信仰素质》标题。第二年,即1994年10月,我们还发表了一篇四人谈《忧患与思考》,在《法音》上发表。当时提出的一些想法,可能在今天看来都是比较超前的。
面对佛教的围墙困境,关键是要有智慧去应对。老和尚经常讲:“有佛法就会有办法。”现在有网络,要抓住这个机会,因为这是信息高速公路。我在1996年开始参与佛教网络资料的建设,后来将十多年来对佛教网络发展的一些思考,修改过后在《佛教观察》上重新发表。另外也推荐在宁波诺丁汉大学读书的学生,将佛教网络作为硕士论文的选题。
佛教网络发展还不到20年,以《大藏经》电子化为标志,我们基本上还处在第一个阶段,即佛教网络时代。网络是佛教思想发布的平台,是佛教快速传播的一种方式。要冲破围墙困境,网络为佛教发展提供了机遇。现在的佛教社会,已经冲破空间上的地域局限,进入到一个虚拟的网络世界,也就是佛教中所说的虚空藏。是否进入到第二个阶段,即网络佛教时代,还有待观察。过去佛教社团都是以地域或法脉来划分,无论是社区还是法脉,所组成的社团都是有形的。现在进入到虚拟的无形状态,天南地北未曾谋面的人,都不妨碍他们以共同的信念成为至交。网络社群正在形成,有可能使佛教在体制上发生变化。今后电视台、大学、出版社等佛教机构,都会借助网络而得到迅速的发展,现在需要的是积蓄力量。
六祖讲过,自性起用。机缘一旦成熟,就会形成爆发性的发展,现在要问的是自己准备好了没有。我们或许可以此主题办一个交流会,题目就叫“佛教网络与网络佛教”。
来源:中华佛光文化网
作者:王雷泉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