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谷——那个出家当和尚的前记者同行
新闻记者
有一天,我突然想起一个五六年前出家做了和尚的前记者同行,而机缘则是一个已离开新闻行当十几年的同学在群里发的一个段子:
某记者问大师:“大师,我是个记者,每天准备采访提纲、约采访、去采访、写稿,还要24小时开机,每天要想出新选题、怎么做才会发稿、如何联系采访者,回到家还在想哪里会出错,压力很大,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又不能顾家,还要面对社会的质疑、市民的不理解,我该怎么办?”
禅师右手拍左胸,不语。该记者有点顿悟:“您是说不要抱怨,要问心无愧,要对得起心中梦想,对吗?”禅师摇了摇头说:“你离我远点,我出家以前也是记者!今天听你又说这些,心有点堵……”
这是一个反鸡汤的段子。读后,我惨然一笑的同时,脑子里跳出了“林谷”二字。没错,是林谷!那个已经出家的原新华社记者。由于在艾滋病报道领域里的突出贡献,他曾经被联合国艾滋病规划署聘为中国顾问组的成员。谁会想到,这个优秀的新闻人,在三十多岁的时候,会突然间挥别凡尘,躲入深山古刹。或许,两极相通,才让他决然从新闻业的热闹遁入佛门的清寂?
直到最近,我才从美国记者欧逸文写的《野心时代》一书中,了解到林谷出家的具体情形和原因。欧逸文是《纽约客》驻中国记者,与林谷颇为熟稔。书中他写道,林谷是个人脉很广的记者,自命“社交花蝴蝶”,自诩自己公寓里从来不必开伙做饭。但是有一段时间,欧逸文与林谷失去了联系。他跟周遭的人打听,有位朋友告诉他,林谷已经出家当和尚了。
欧逸文再见到林谷时,后者已是一袭宽松褐色棉袍的打扮,头发剃光,颇有仙风道骨的样子。林谷笑着自嘲自己是“中产阶级中国和尚”,并对欧逸文讲述了自己归隐佛门的心路历程。这是一个形而上的故事,同时也与新闻职业所带来的创伤有关。
2009年冬天,林谷花大钱,招待母亲到泰国一游。搭机那天,他在老家成都一家书店凑巧买到一个和尚的回忆录。正是这本书,颠覆了他生命的轨迹。“我发现佛陀是个灵感,他邀请我勇敢地思索这个世界。佛陀可以挑战任何社会常则,比如印度的种姓制度。”
结果,林谷的泰国旅游,时间全部花在对这本书的阅读上,他甚至连游泳池都没去过。“这个世界是个幻影。”他发现,自己已经不可能回到以往的工作。“我们为什么要粘着金钱、名声及社会地位不放?”职业上的挫折是另外一个世俗的因素。
含笑佛门,无怨无悔
林谷说,身为中国记者,你必须戴铐而舞。“我们浪费一大堆精力与时间,想绕过有关部门的重重障碍。到那时候,你已精疲力尽,截稿时间已到。因此,你对自己报道的专业水准不会感到满意,会嫉妒西方同行可以专注写作本身。”
在林谷看来,关于生命意义,佛教给他的解答,是新闻办不到的。最终,佛门多了一个弟子,中国少了一个曾经对新闻专业主义抱有真诚追求的记者,在其职业生涯中,林谷绝对是一个值得尊敬的新闻人。作为新华社特稿社记者,他曾经获得亚洲开发银行设立的开发亚洲新闻奖中的区域合作与一体化主题的二等奖。
他曾经连续四年跟踪报道中国的艾滋病问题。为了了解艾滋病的传播情况,他曾经到广西凭祥浦寨镇的一条“花街”假扮客人,与来自四川、湖南及越南的女性性工作者聊天。了解到的情况令人心酸,那些姑娘根本不在乎客人是否使用安全套,她们最大的担心是害怕吓跑客人。
林谷对那些不幸身患艾滋病的底层百姓充满同情。他采访过的河南柘城县岗王乡的一位妇女打电话给他,说北京一家电视台的记者到村子里采访,扛着摄像机进村就猛拍一气,在畏惧心理的驱使下,她对着镜头讲了自己患艾滋病的情况,并说自己的丈夫在某工地当包工头。结果,电视台把这段录像直接播出了,工地上的工人纷纷远离她的丈夫,致使丈夫失去工作,生活陷入困顿。林谷闻知此事,气愤地给该电视台记者打电话,责问其不职业的行为。
算起来,林谷的和尚生涯应该有七八年了。我不知道,一个曾经的新闻人,是如何将自己强烈的现实关怀浇灭在佛门的青灯古卷中的?他是否有过挣扎?是否有过动摇?如果他曾经有过,那么在一个记者成为新闻联播节目常客的时代,他应该为自己的预见而庆幸,含笑佛门,无怨无悔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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