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食主义在宋代的昌盛
“殷殷故煮菜,知我林下风”,既将食之美与隐者高洁精神相联系,也将蔬食与自然界灵魂相协调,食素之风与士大夫志洁行高之风自然契合。
汉民族是个传统农耕民族,农耕文明也决定了其饮食结构,以植物性食材为主。动物性食品即肉食资源相对稀缺,所以肉食历来是权贵特权,上了年纪老人的殊遇。孟子曾说过“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争取让老年人衣帛食肉,可见老百姓平时是与肉食无缘的,左传里说到,“食肉者鄙,未能远谋”以食肉者代指那些谋国治国的贵族阶级,可见肉食不是一般人日常生活常用食物。
因为稀缺,故以为美。就这个“美”字,原初的意义,就是羊之肥大为美。一直到唐代,饮食之美,崇尚的都是大鱼大肉的豪爽,“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李白《将进酒》)。“饔子左右挥双刀,脍飞金盘白雪高”(杜甫《观打鱼歌》),“酒肉如山又一时,初筵哀丝动豪竹”(杜甫诗)。此前的饮食更是遑论了:“周八珍”中没有蔬菜;楚辞里,汉代典籍里津津乐道的美食,少有论述蔬菜;至三国时代,也是以肉食为美:“置酒高殿上,亲朋从我游。中厨办丰膳,烹羊宰肥牛。”(曹植《箜篌引》)。至于“舂谷持做饭,采葵持做羹”,那是直接将“井葵”作为凄苦的形象描写。
当然,早从梁代起,佛门就开始茹素了。佛门的茹素,原初教义里是没有的,是由中国教派从大乘教义中引申发挥而来,形成制度,乃是南朝梁武帝萧衍倡导。公元511年,梁武帝亲自颁布了《断酒肉文》,从此劝诫佛教徒要严格遵守不杀生的戒律,凭借皇权对饮酒食肉的僧侣加以处罚。从此,食素成为佛门生活常态,对素食在世俗社会发展,特别是在贵族、士大夫阶层的推广,起到了一定的推动作用。
宋代之于之前的各代,都是一个变化相当剧烈的时代,社会形态和经济状况都较前代发生了很大变化。士大夫数量剧增,士大夫意识转变,反映在饮食文化上的变化,一是饮食理论的兴盛,一是素食主义的昌盛。
宋士大夫已经没有唐代士大夫发扬踔厉的外向精神,更多的关注自己内心世界的协调,更多的关注生活的享受,专注于生活末节;饮食生活也变成了士大夫的热门话题,大宋第一才子苏东坡就自封为好吃的老饕,自然为自己的好吃张目;与苏轼齐名的黄庭坚,也十分重视饮食,并将当时士大夫对于饮食生活的理解和认识系统化,写成《士大夫食时五观》,饮食生活的下里巴人,变成了与道德等量齐观的“文章”。
更重要的一个变化是,推崇和赞美素食。
窃以为,素食得到赞美和推崇,与大宋的生产发展与经济繁荣,应该是有密切关系的。此前肉食之所以备受推崇,是因为生产力的低下。农耕文明里畜牧与种植业的不甚发达,导致肉类食品的稀缺与昂贵;至宋代,农业、养殖业都得到了长足发展,肉类逐渐不那么难得,甚至于有“黄州好猪肉,价格贱如土”的情况。所以肉食的珍贵性与美食价值有所下降,这是素食观念昌盛的物质基础。
宋士大夫没有不赞美素食的。苏轼、黄庭坚、陈师道、洪适、韩驹、朱熹、陆游、杨万里、范成大无不如此。
苏轼喜食肉,但蔬食也受到他的极度推崇,有《菜羹赋》为证。苏轼还有一句诗,至今还是文艺青年们的口头禅:人间有味是清欢。也是苏东坡崇尚素食理念的写照。(苏轼词《浣溪沙》:雪沫乳花浮午盏,寥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
黄庭坚有《食笋十韵》、《次韵子瞻舂菜》,朱熹有《次刘秀野蔬食十三韵》,包括咏新笋、子姜、茭笋、菜、木耳、萝卜、笋脯、豆腐、南芥,表达了诗人对蔬食生活的喜爱并且将其提升至修身与从政的高度,黄庭坚的题蔬菜画词云:“可使士大夫知其味,不使吾民有此色。”朱熹进一步发挥说:“吃菜根诸事可作。”这是宋人的理学趣味使然。这也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特点,一饮一食,皆可与道德政治联系起来,所谓近取诸身,推知可以治天下。
相比东坡的荤素兼爱,另一位几乎与之齐名的业余厨艺爱好者、爱国诗人陆游,则是一个坚定的素食主义者,特别是到了晚年,陆游几乎绝荤,其诗集中,咏素食的诗歌达几十首之多。
诗人韩驹,则说出了宋代士大夫崇尚素食的一点精神理由:“殷殷故煮菜,知我林下风”,既将食之美与隐者高洁精神相联系,也将蔬食与自然界灵魂相协调,食素之风与士大夫志洁行高之风自然契合。
在推崇素食、重视食蔬风气的影响下,出现了一系列关于饮馔的著作,如林洪的《山家清供》就是其中代表,书中以素食为中心,介绍了许多与文人相关的极富情趣的肴馔;林洪还有《茹草记述》,同样是记蔬食之作。还有陈达传《本心斋蔬食谱》,赞美了日常的二十种蔬食;另外还有赞宁的《笋谱》,陈仁玉的《菌谱》,记述了宋人的食素崇素之风,为中华饮食文化留下一笔丰厚的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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