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忍受的厌恶，长久的压抑……”一个女人站在空盘子面前。 图片来源：Voisin/Phanie/Rex/Shutterstock

编者按：今年5月，46岁的韩国女作家韩江（Han Kang）凭借小说《素食主义者》（The Vegetarian）获得了今年的国际布克奖。评委会主席博伊德·唐金称这部作品是一本让人过目不忘的小说，极有力量并富有创意。

《素食主义者》的韩文版于2007年在韩国出版，中文版于2013年引进，而在这本书出版近10年后，进入了英语世界的评奖体系。书中讲述的是韩国媳妇永惠（Yeong-hye）受到一次梦境刺激，开始变成了素食者。随着故事的推进，永惠的行为也越来越激烈。永惠身上的行为，也被一些人解读为是对守旧传统思想的抵抗。日前，《卫报》发文探讨了韩江作品中的反抗精神，作者认为，即便是在十年后，这样的讨论依然不过时。

韩国作家韩江获奖照

韩江的《素食者》最初于2007年在韩国出版，2015年英文版出版，在近十年之后的今天，这本小说的出版仍具有重要意义。这种持久的息息相关性，既是伟大文学作品的标志，也是这本小说重要性的明证——我们的社会、准则和期望变化的速度十分缓慢，我们需要用书籍来提醒并且酝酿变化，不论速度多么缓慢。

永惠的故事是《素食者》这本小说的主题，但她却不是小说的主角，甚至都不能算一个主要人物。她很少发出自己的声音，如果不是因为她的行动比言语更能展示她的特点或许人们不会注意到她，或许把她称作小说叙述的对象更为准确。在做了一个极度暴力的恶梦后，她变成了一个素食主义者（真的，作为素食者的她拒绝食用任何动物产品）。这激怒了她的丈夫郑先生，也就是小说第一章的叙述者。他认为永惠非常荒谬，只是心血来潮，并非意志坚决。当他发现妻子清理了冰箱里所有的动物产品，包括昂贵的海鲜时，他感到不可思议。为什么温顺、平淡、文静的妻子变成了这样一个人？在这个章节里，韩江通过斜体印刷字让我们瞥了一眼永惠的梦，尽管这样的行为是第一次出现，但行为背后的想法早已存在：“无法忍受的厌恶，长期以来被压抑。我曾经用亲昵做面具来遮挡这种厌恶。但是，现在面具摘下来了。”

这个面具就是永惠的服从，她迎合身边的人的欲望和期待的习惯。通过变成一名素食者、减肥和抛弃那些人类生存所需要的脂肪（她的饮食并不健康，也不均衡），永惠开始抗拒那些期望和欲望，拒绝继续当一个唯一目的就是为丈夫做饭，和他睡觉的家庭主妇。她反抗的最后一幕不是最开始因为父亲试图强迫她吃肉而自残的场景，而是她坐在医院外面的水池旁边，面朝太阳露出自己的胸部的时刻，当然，她也把胸部露给了所有人。

究竟是自杀行为，还是向公众展示裸体导致她被送去接受精神治疗，我们不得而知。永惠的丈夫后来和她离婚，小说的第二章主要叙述她的姐夫英浩，一个影像制作人。为了一个项目——也因为他对永惠的渴望，他在永惠的身体上进行人体彩绘，然后拍摄影片：当她的皮肤变得不再是她原本的样子时，我们第一次看见她那么快乐、自在甚至有些轻佻。她姐夫意识到：“这是一个年轻漂亮女性的身体，通常是欲望的对象，然而这具身体上的所有欲望都被清除了……她所放弃的正是她的身体所代表的生命。”

但是永惠不仅仅抗拒欲望，她还抗拒着人性。小说的最后一章主要叙述者是永惠的姐姐仁惠，她照顾患有厌食症和精神分裂症、住在精神病医院的妹妹。在这一章节里，我们可以看到永惠的反抗有两个面向。一方面，似乎她只是一心求死，抛弃自己的肉体——毕竟死亡是反抗的长期手段，不管是通过绝食、宗教或政治殉难或是自杀。

但是另一方面，永惠并非想要真正求死，而是希望自己用另一种方式生存。所有的迹象都表明，她不想成为以害其他生灵而获取营养的存在；她面朝阳光坐在水池旁，褪去她的衣服，赤裸裸地走来走去，当身体被画上彩绘时她的喜悦和兴奋，当她从精神病医院逃出来只为站在树中希望自己变成它们中的一员。她不再想当人类，她认为人性是有害的、狂怒的、凶残的、暴力的、贪婪的、嫉妒的——这些都是她不想要的。因此，她不仅仅想通过变成素食主义者来反抗人类，她还想让自己也变成一种z植物。她不是不想活下去，而是不想像我们这样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