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海法师:无常的世界和我们
《佛说八大人觉经》
我们来看这部经,题目叫《佛说八大人觉经》,东汉安世高翻译,他是安息国人,安息国就是现在的伊朗高原。沙门是一个音译词,有时候写成桑门,桑树的桑,是古代印度对各种宗教出家修行人的泛称,并不是专指佛教的。
佛教传到中国来以后,在很长时间内从印度、从西域各地到中国来传教的高僧,他们的名字往往有一个姓,这个姓在刚开始的时候是我们汉地人概括的代称他所来自的地方,比如说“安”就是安息国,凡是从安息国来的和尚都姓安,“世高”应该是他的法号了,从安息国来的叫安世高。还有从大月支国来的,姓“支”,比如支娄迦忏;还有从印度来的,姓“竺”,天竺嘛,等等。
那时候,中国刚刚接触佛教,汉地刚开始没有出家人,后来慢慢有了,跟外面来的高僧出家的中国人,就随他们的师父姓,比如安世高如果有徒弟可能也会姓安。这种情形一直到东晋时期,当时有位汉地高僧叫道安(河北人),他提出:我们都跟释迦牟尼佛出家修道,我们都应该姓释,释迦牟尼佛的释。
后来有一部经叫《涅槃经》,翻译到中国来,道安当时讲这话的时候,《涅槃经》还没有翻译,后来《涅槃经》翻译出来,经文里就有这样的话,“四大海水流入大海,同于一味”。在印度,人分成四个种姓,这四大种姓的人到释迦牟尼佛座下出家,都应该统一归于释迦的种姓,出家人姓释是这样来的。古代印度种姓社会等级森严,而在佛陀僧团里面所有高贵低贱的种姓都一律平等,都姓释。
安世高是东汉时很著名的翻译家,他翻译了不少著名的佛经,《八大人觉经》是其中之一。
我们看这部经的题目:《八大人觉经》,是八条大人所要觉悟的思想、觉悟的法。这部经非常概括地把佛教的一些主要问题讨论了。
我们先讨论第一个问题:生命的价值究竟是什么?这里我讲的生命的价值是什么意思呢?比如说一根木头,我们拿它来做什么?拿它来做柱子,拿它来当柴火烧,或者拿它来造纸,物尽其性的话,它应该发挥到什么极致呢?这就是所谓价值。我们每个人都有生命,生命的价值是什么呢?生命发挥到极致,它最充分的实现应该是什么呢?不同的宗教、不同的人、不同的哲学,答案是不一样的。在佛教这里,是讲生命最根本的价值是在觉悟,那么觉悟的圆满,就是每一个人的生命圆满地完成了这种觉悟,就是我们所说的佛。
“佛”这个字是印度梵文的音译,翻译成汉语,叫觉者,觉悟的人,佛是觉悟圆满的境界。“菩萨”是什么?我们汉地人讲拜菩萨,都是泥塑木雕的,是我们崇拜的偶像。实际上在佛教里面,菩萨是一种特殊的人格,是一类特殊的人。“菩萨”是一个音译词“菩提萨埵”的略称,意指自觉觉他的人。
广义讲,佛教里菩萨还不光是指人,有时候动物里也有菩萨,所以叫“觉有情”,自觉觉他的有情众生,就是菩萨,菩萨是一类特殊的人格。这一类的人格从他趋向于觉悟的圆满来说,他是在走向觉悟的过程中。从他在不同的阶段、不同的境界所展现的生命的特质来说,他又是觉悟的开展。佛是觉悟的圆满、完成。菩萨的修行从开始到成佛之间有一个漫长的过程中——这个漫长的过程不是一生一世的,是生生世世的,有凡夫的、有圣贤的——在这样一个过程中,他生命的那些美好特质逐渐地实现,逐渐地展开,当这一切完全地展开了,就是圆满,就是佛的境界。
这是佛教关于人生生命价值的一个回答。认同这种价值,认同我们每一个人的生命跟佛平等,可以圆满地觉悟,并且走上这条觉悟的路,在佛教里有一个词叫“发菩提心”——你认同这样一个价值,把自己的生命奉献给这样一个价值,而且开始走上这条路,其实你就是菩萨了。所以大家注意,佛教是一个关于生命价值,生命觉悟展开的一个修行过程,这种展开和觉悟的过程,是在众生的世界里完成的。
在汉语佛教的翻译里面,关于菩萨还有一些其他的翻译和称呼,在这部经里叫“大人”,这是最早的,这个称呼再没有被广泛地运用。有的时候叫“大士”,这个称呼就多了,菩萨大士、观音大士。还有一个称呼,这个称呼往往在藏传佛教里用得多,翻译成汉语叫“勇识”。这个称呼很有意思,什么叫勇识?识就是心,实际上就是讲我们的生命,我们的生命就是心,心识。菩萨心是一类什么样的心呢?勇敢的心,勇敢的生命,菩萨——勇识。《八大人觉经》就是讨论了佛教里所说的菩萨,他们的世界观,他们的人生观,他们不应该忘记的、经常要念的、在心中保持观照的一些基本的理念。
我们看这部经的第一句:“为佛弟子,常于昼夜,至心诵念八大人觉。”这里说的佛弟子,就是大人、菩萨,你们应该以下面这八个方面来武装自己的思想,武装自己的头脑。
第一条讨论的是什么呢?——世界的本来面目和我们生命的处境。经文上说:“世间无常,国土危脆;四大苦空,五阴无我。生灭变异,虚为无主;心是恶源,形为罪薮。如是观察,渐离生死。”
第一条所讨论的内容,就是释迦牟尼佛以他的智慧所看到的我们这个世间的本来面目。这个本来面目就是“世间无常”,第一个就是“无常”。
我不知道你们对无常的印象是什么?说到无常,很多中国人就想到黑白无常,就会想到死亡。实际上,无常,在佛教里讲,我们所生存的外在的世界,自然环境、国土和我们自身的生命都是无常的。从我们外在的世界来说,它不断地在生住变异之中;从我们每个人自身的生命来说,有生老病死。出生、衰老、生病、死亡,不断地变化,不断地生灭,这正是一切事物的本来面目,是我们所生存的这个世界的本来面目。佛教告诉我们这样的一个真相——在佛教这里没有讲什么东西永恒。
今年我们大家感受比较多,在年初有雪灾,最近有汶川大地震,现在南方还有洪涝灾害。实际上,这些以佛教的世界观来看,都是很正常的,非常正常。地震过去有,现在有,未来也还会有。水灾过去有,现在有,未来也还会有。当然未来也许还会有过去没有出现过的自然灾害。因为我们生存的世界就在不断地变化中。
我们知道,山西有座五台山,地质学家告诉我们,五台山在地质史上,曾经就是大海。五台山的五个台很高,以前都是在大海的淹没下。我们看佛教的记载,很奇怪的是,五台山有一个庙叫五爷庙,五爷庙里面供奉的是五台山的护法神,它是龙王,是五条龙,过去就是这样。好像跟地质学家所讲的“以前五台山在海中”一下就吻合了。
另外,我也注意到一个很有意思的巧合,有一部经叫《妙法莲华经》,里面就有一品讲到,文殊师利菩萨在海中教化众生,他从海中出来——涌出。我们知道五台山是文殊菩萨的道场,那《法华经》里就讲文殊菩萨常在海中教化龙族;我们还知道文殊菩萨在久远以前就成佛了,他的佛号叫“龙种上尊王佛”,龙种,他在龙的世界。所以这些巧合也是值得我们注意、值得我们思考的。
这次汶川地震之后,我也有机会到灾区去。我们开车到什邡,那个镇是灾区的中心地带。越往里面走,山越高而且越秀丽,山清水秀,两边是山,往往中间有条很窄的道,边上有一条涧,流水潺潺,非常秀丽。成都的人跟我讲:地震发生的地区是成都的后花园,都是风景秀丽的地方。我们开车在那上面就会想到,事实上这些风景秀丽的地方——我们发现几乎是有规律的,凡所有风景秀丽的地方,都来自于地质史上痛苦的运动,地质史上痛苦运动的结果就是秀丽的山川风景。
当然秀丽的山川风景把它的面纱一揭开以后也很可怕,那些很窄的道,往往一边是很深的山涧 , 你没办法躲啊。所以我们生活的这个国土,佛教有个词叫“危脆”,危是高,脆就是很容易断。“国土危脆”,这是我们生活的环境。生老病死是讲我们自身,生住异灭是讲外在的物质世界,外在的自然环境。
世间无常
下面说“四大苦空”,这是一个术语,佛教里讲“四大”是构成我们人身体和这个世界的四种基本元素。这四种基本元素,它不是现代科学所讲的那种粒子的把握,它是一个特性,四种特性,比如我们人的身体,每个人的身体都有这四种特性——坚固性、湿润性、温暖性和流动性,这叫“四大”,四种元素,四种特性,大自然也有这四种特性。后面有一个词叫“五阴”,“五阴”就是构成我们生命的五个元素,色、受、想、行、识,色是物质,受、想、行、识是精神。
这里讲的“苦”,是佛教重要的理念 ,释迦牟尼佛开口讲法的第一句——苦谛,谛是真理啊,真实,生命的真相。这个“苦”在佛学里有严格的定义,它包括了我们通常所说的感受上的苦,佛教叫“八苦”——八种苦,它也包括了我们通常感受不到的,可以说是一种哲学层面的,比如事物在变化中被破坏,原有的状态会破坏,好的东西会失去,这个也是苦,不断地在变灭。通俗地讲,苦是指我们所生存的世界、我们的生命是有缺陷的。“缺陷”这个词也有点感性,换句话说是相对的,每一个事物,每一个时空下的人,每一种时空下的状态,它都是有缺陷的,充满缺陷的,是相对存在,是不断在变化的存在。
这就是释迦牟尼佛关于我们生命所讲的第一句话,注意这不是最后一句,这是第一句。这样一种讲法,通常我们中国人,特别是汉人,具传统文化根性的中国人是不大接受。大家有没有发现,中国传统的文学——小说、戏剧,往往都是大团圆的结尾?也有美学家分析说,中国人缺乏悲剧精神。你们有没有发现,说苦比说乐要来的深刻,因为苦就意味着我们可以去改变,去抗争,苦也有一种压力感、忧患意识,乐就肤浅了。所以在西方的文学、哲学里面,后来把悲剧提出来,上升为一种哲学理念,其实就有点接近佛学讲的苦。
西方的文学艺术,它没有把喜剧当成一个哲学理念来肯定,它是悲剧的。西方的戏剧、西方的艺术,凡是动人心魄、深刻、流传久远、影响一个时代精神思想的,都是悲剧。你看莎士比亚的戏剧,最后给人们留下深刻印象的都是悲剧。为什么?它揭示了这个世界很真实的一面。所以苦谛,是关于我们生命的负面的这一面的特质,很值得我们大家去体味。这不是一种悲观主义,恰恰是一种勇气,去面对、去正视它。以一种忧患意识来发动我们内心的潜能,把我们内心的潜能发动起来。所以我个人觉得,这是释迦牟尼佛讲苦谛的用心之一。
因为苦——刚才我讲了,苦是他说的第一句,不是最后一句。最后一句他讲乐了,“常乐我净”嘛,但是那个乐不是与苦相对的乐,而是超越了苦乐的圆满平衡和谐的乐。在这样一个挑战性下面,我们就能够有一种背水一战的精神,你没有退路,生命的现象就是这样,现实就是这样。所以佛教描述我们生命的特质,是不遮掩的,不修饰的,不掩盖的,不一厢情愿的,是什么就是什么。这往往是佛学——如果你是有一些生活和人生的经历以后,会更容易理解和接受它。如果你还是在一个很肤浅的、单纯的状态下,可能不大好理解。比如苦,如果你能意识到我们生命本身的苦谛的话,那意味着你的心更加敏感,也更加有勇气去面对这个世界的真相。
“空”是什么呢?我们通常有个误解,“空”是什么也没有了,不是。“空”是事物的相对性,事物的变化,也是与苦有关,在变化之中无限的可能,这就是空的意思。所以空不是没有,空恰恰是无限有,无界限的有,无限制的有。空是所有事物、我们所把握的所有事物,它的边界的模糊,边界的虚线——我们用数学的方式来描述它,一个事物,我们给它画一个图像,它的外界是实线,这是我们通常的理解。而实际上它是虚线,比如人,两个人之间,哪些是我的?哪些是你的?边界何在呢?其实是互相渗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认为这是我的,这是属于我,那可能顷刻之间不再属于你。像股票这一种的变化,是最形象地给我们揭示了事物发展的这种无限的可能性。
所以佛教里无常、苦、空,是放在一起来理解,我们也可以说,它们是从不同的角度描述事物的特质。无常是对治内心以自我为中心、希望永恒的这一种妄想;而空呢,它能对治我们对事物实有性、实体性的执著。所以后面说“五蕴无我”,“五阴”有时候叫“五蕴”,“ 无我”的意思就是没有主宰,前面的无常和苦空就揭示了无我。在这一段经文里,讲到“生灭变异,虚为无主”,这些都在解释“无我”。
心是什么?这里面说“心是恶源”,其实这个说法是在某个角度上讲的,心是恶源,心也会是善源。善举来自于心,恶举也来自于心。所以也有人讨论说,佛教是主性善还是性恶的呢?非善非恶,心本身也是具有无限可能性的。“心”这个词在佛学里是描述人的精神活动,这种精神活动在不同的角度、不同的层面展开,它展开有不同的措词,所以学习佛学不要为这些名词所迷惑、被这些名相所迷惑。
通常我们说,精神活动有一种收集信息、把握信息的作用,这叫“集起”,收集嘛。我们的心有动念头、造作,这叫意识——往往在佛学里面叫“意”;我们的心有分辨能力,是非长短,善恶一切,感官层面、思想层面的分辨能力,这叫“识”;我们还说,我们的心像一条河流一样,从过去到现在到未来,一个念头接着一个念头,像河水的水流起伏不断的,这种迁流,我们精神活动这种迁流,叫“行”。
你看都是这些词,其实它们讲的都是精神活动,都是讲的心。心是我们的精神活动,也可以说是我们人的主动性、主体性,所以佛教的修行,从这里下手。心,其实当我们运用这个词的时候,就肯定来说,人是具有自觉性的,人能自觉,人具有主动性,人有意志的自由。所以心灵的觉悟就是我们自由的开始,而心灵的迷茫就是不自由的开始,丧失自由就是轮回。
这里又讲到形,“形为罪薮”,这是就一般世俗层面来描绘。我们的心像一匹马,把我们带到这里,带到那里,带到风景秀丽的地方,也会带到万丈深渊。形是我们的身体,为了这个身体,我们可能会犯错误,为了满足它的欲望,或者因为它的躁动不安等等。
佛教这么来看身体:身体由四大部分构成,没有主宰,身体是一个业的器,这个业的器,一方面说,它来自于过去我们的所作所为,它是一个报,同时也是我们现在造作新的善恶业的工具。我们要造作新的善业或者恶业,比如要帮助人,或要损害人,也是要用身体的。所以不管是从过去到现在,还是从现在到未来,它既是一个汇聚过去业因的器,所以说是罪薮,同时也是创造未来的工具,这个工具非常的锋利。如果我们能觉悟,充分地利用这个工具来造作善业,使我们的生命由迷转入觉,那它就是一个宝藏,这个身体就是一个宝藏。因此,这句话我们要在一个语境下来理解它——“形为罪薮”。
佛教里有另外一个表述,叫“人身难得”,身体的身,人身难得。还有表述说,人身的修行——在人的身体下修行(佛教里还讲到,比人的身体更好的天的境界——天身,但是从修行来说,人身要比天身好),比天身要好,原因是人的身体更加锋利。人身难得,所以我们要珍惜这个人身,不要损害它。
佛教有两个比喻,一个比喻是:大海里面有一头乌龟,乌龟的眼睛是瞎的,这头乌龟在大海里漂流,五百年它要把头伸出来透一口气。同时大海上有一块木头也在漂流,木头上有一个孔。五百年一次当这乌龟把头伸出来,正好它伸到这块漂流木的孔里面,这个概率是多么小啊!大海上波涛起伏,这块木头在漂,而且是木头上只有这一个孔,这乌龟五百年才伸一次头换气,正好它伸头换气的时候,它的头正好进入到木头的孔里了——这就是我们得到人身的概率。
另外还有一个比喻。佛教里讲,从天上——我们现在给它具体化,比如说从月亮上掉下一根线来,这根线很细,在地球上的某个地方,比如说在柏林禅寺,有一个人拿着一根针,月亮上的一根线掉下来,正好掉到他这个针眼里面,针不是有一个眼吗。这概率太小了!这就是得到人身的概率,所以我们要珍惜这个人身。
下面讲“如是观察”——这是讲人身的珍贵。我这里有句话很有意思,说最好的人是什么呢?就是当他出生的时候,有一些人围着他欢笑,这往往没有几个人,就他的父母。而当他去世的时候,有许许多多的人悲伤,这样的人,人生最有价值。你们注意这里最核心的词“如是观察,渐离生死”,生死是指轮回,是指生命的不确定性,“离生死”是生命的确定性,能做主,能自由自在。这个方法是什么呢?是观察。这种观察,我们可以讲一讲,所谓主观和客观,我们怎样才能做到观察绝对的客观?大家可以想一想,绝对客观地观察一件事物是多么的困难!
人身难得
马克思说:“人是所有社会关系的总和,每一个人看事物,都带着他所从属的阶级、利益集团的一些眼光。”每一个人看一个事物,观察一个事物,会受他情绪的影响,受他身体状态的影响,受他所从属的阶级、利益集团的,先入为主的那种价值取向、利益取向的影响;也会受他所受的教育——家庭教育、社会教育、生活经历、成长经历的影响。这种情况下,又如何能客观地观察一个事物呢?我们一天到晚观察事物,有多少时候是在一个纯粹的客观下?你会发现是很难的。实际上与其说我们观察一个事物,不如说是我们用我们的有色眼镜来看,我们的有色眼镜就是我们各种的心态、情绪、出发点。我们的心怎么样做到纯粹客观地观察一个事物?
在佛教里面,要观察一个事物,你先要做一个工作,你先要做一个心灵的还原和净化的工作。这个还原和净化就是能让你的心专一,同时从各种的出发点、各种的前提、各种的利益角度摆脱出来,这样你才有可能是客观的看。所以佛教的观察,一定要跟另外一个修为相配合,就是所谓的“止”,因此,佛教的方法论叫“止观双运”。止,通俗地说,就是心的静定状态,心的纯客观的状态,心的专注状态,心不再受外界扰动的这一种状态。当我们的心得到这种状态的时候,观察的力量自然出现,这种力量就是智慧,所以,佛教认识事物的方法论就是“止观双运”。
有人问我,佛教跟哲学有什么差异呀?差异有很多,其中一个差异——或者说跟科学相比,有一个差异就是佛教认识事物的方法是止观双运的。而哲学和科学呢,它就是通过通常生活状态下,生活状态中的人,他思维的分析、归纳、判断、推理、资料的收集、外在信息的收集等等总结。因此大家可以想一想,在通常的生活状态下,这个人这样去思维和观察,是很肤浅的。所以我们的心只有经过高度地训练,让它进入深度的静定状态下以后来开展观察,这才是真实的,这就是止观双运。所以说“如是观察,渐离生死”。这是第一条,这第一条是比较复杂一些。
下面说第三个觉知:
“心无厌足,惟得多求,增长罪恶。菩萨不尔。常念知足,安贫守道,惟慧是业。”
得与失是我们生活中都会遇到的,在菩萨的世界观中他是知足的,大家要懂得这句话,这个知足是指的果,佛教有句话叫“菩萨畏因,众生怖果”,“菩萨畏因”,菩萨很重视因地,因地是什么?因地就是我们所做的,我们的播种,我们的耕耘。而众生就很重视结果,很重视事情的结果,这就是菩萨和一般众生的差异。知足是讲在结果上,在我们的收获上永远知足,而在我们的播种、耕耘、奉献上永远都要精进,永远不要知足。
我们帮助过一个患白血病的女孩子,前几天她给我来电话说已经出院了,治疗得非常好,中间联系的信徒也跟我报喜,因为很难治愈的。
我们做每一件事,当成功的时候,你就赶紧把眼光放到远处看未来,当失败的时候,你可以把眼光掉转回来,看你有没有从头努力,有没有尽力,有没有尽心,看你的动机、出发点。如果你尽心尽力了,你的动机很纯正,失败了你也要接受。所以失败的时候向后看,成功的时候向前看。而一般的是失败了向前看,成功了要回头看,对不对? 我说的正好相反,成功要向前看,马上把目光锁定到一个新的目标上。
失败了要回头看,回头看的意思是什么呢?一方面是接受经验教训,另外一方面是不让我们沮丧。如果你能回头,回到你一开始的第一个念头、动机,佛教讲叫初善;动机是善的,在做事情的过程中,方法是得当的,中间努力是够的,佛教叫中善;如果结果不成功,你的心也无悔,其实这种无悔本身也是善,佛教叫后善。初善、中善、后善——初善是动机,中善是做事情的过程,后善是最后的结果。如果你是无怨无悔的,你仍然是成功的,失败了也是成功。
这是得失的关系,我们要正确地对待,有时候眼前的失就是未来的得。有与无,得与失,利与害,来与去,是与非,美与丑,乃至于生与死,我们的心就是在这种二元对立中起伏。其实这就是生死,就像小船在跌宕起伏的大海上漂荡,你不能超越这二元对立,无法在二元中看到它的平等性。在利中看到害,在害中看到利,在得中看到失,在失中看到得,在有里看到无,在无里看到有。我始终觉得股票是教育我们有无平等的一个很好教材—— 你很兴奋,你在顷刻间变成无,哈,当然无也可以顷刻间转化为有!这看你怎么拿捏和把握了。
“心无厌足”,如果你的心做了有无得失的奴隶,这叫心被境转。菩萨的修行中很重要的一个环节,就是让这颗心从有无得失利害的跌宕中跳出来,就意味着心能作物的主,跳不出来就心为物役。通常我们有误解,认为佛教是反对物的,错了,它不反对物,它是要让物成为我们的奴隶,让我们成为物的主人。我们是怎样成为物的奴隶的呢?就是因为我们的心常被物的得失利害迷惑。如果你能从这里跳出来,你就能做物的主人。这就是经里讲的“惟得多求,增长罪恶”。一旦我们的心被物主宰的话,那就会不断地犯错误,一个错误带来另一个错误,错误会自己繁殖。所以这里说菩萨能够从这种得失中间跳出来,“安贫守道,惟慧是业”。
“第四觉知,懈怠堕落。常行精进,破烦恼恶,摧伏四魔,出阴界狱。”
这里讲勇猛精进的敬业精神。看到前面一条,你就会想,印象中的菩萨是很清闲的,没有责任心的。不是,恰恰相反,菩萨有勇猛精进的敬业精神,他知道他要做什么,他知道他的工作,他知道他的工作在进展中,他知道他没有放弃。 “懈怠堕落”,这里面是因果关系,它是一个简化的表述,懈怠会造成我们堕落,所以要“常行精进,破烦恼恶”。
菩萨的勇猛精进,首先是对自己内心的烦恼,战胜心中的敌人,战胜自我。所以佛教里把佛称为“大雄”——伟大的英雄,这个英雄首先战胜了自己,所以他两千多年来,也战胜了无数的众生,这是真正的英雄。
“破烦恼恶,摧伏四魔”。魔在佛教里是障碍,障碍一般有四种,有来自于身体的,来自于心的,来自于贪嗔痴的烦恼,还有死亡的威胁,当然,也有从外界来的干扰这四种。所有这四种其实从根本上讲都来自于内心——心魔,由于心中有烦恼,心中有魔,才有可能招致外面的障碍。
阴界,佛教把身心的构成分成五个:色——色就是我们身体的物质;受——受是感受;想——想就是概念、取相;行——前面有讲,行就是意识的迁流不断;识,识就是分别。一个没有觉悟的人,就像一个被关在监狱里的犯人,关他的监狱是什么呢?关他的监狱就是这色、受、想、行、识,就像五堵墙一样。色,就是物质,受是感受,想是什么?想是我们感官接触了信息以后的印象。比如说我们听到声音,见到画面,之后我们还有印象叫取相,这种印象,进一步我们会用概念来表达,我们说桌子、电脑——概念;行就是判断,行是一种念头的生灭,出来一个念头,下去一个,又出来一个…… 像河流一样相续不断;识是分别、了别。正是这身心的五个成分牵制了我们。
前面我们讲到,物会主宰我们,这种主宰从根本上来自于我们的身心,我们首先没有做身心的主人,所以外界的物就会主宰我们,这就像被关在监狱里了。我们怎样出离这个监狱呢?需要勇猛精进。佛教里有一个比喻,比喻修行就像一人与万人战,一个人和一万个人打仗,丝毫不能懈怠。古代的祖师也讲到,精进修行的精华在哪里呢?有一句话叫“心念不空过”,心念不要空过。大家都可以反省一下自己的生活,有时我们说:“唉!没有时间,特别忙。”
其实你反省一下,你一天下来有很多时间被浪费掉,也有很多的心念给浪费了。有时候在车上,从家到单位,从一个地方到另外一个地方,你跟朋友约会,你开着车,由于交通不好,你就发牢骚,心绪烦乱,这都是时间的浪费。其实堵车的时间是一段很宝贵的时间,可以用来做事的,你可以用来念经啊!你可以用来反复背《心经》。
我经常给信徒建议把《心经》背会,《心经》背下来,再遇到这时间,比如说等飞机、堵车、乃至于你在家里做饭,水还没有沸,那段时间都是可以用来做精神功课的时间。有人说师父呀,我太忙了,没有时间修行。其实你的时间多得是,且不说你在工作中修行,就是业余的闲暇,中间有很多时间被浪费了,闲聊、无意义的话、酒桌上的昏话……这些时间都浪费了。我有一个感想:我们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就是浪费,是吧?我们知道浪费物质不好,而浪费时间——鲁迅讲过的:“浪费时间等于谋财害命。”
那么佛教是什么呢?佛教实际上是一个心念,它要精确到心念,心、念头,然后让我们的心念高度的有序化。这里我们讲勇猛精进,有的人说那多累啊,实际上如果你做到心念的有序化,不空过,你的心一直生活在有意义中,在一种价值感中,在一种欣慰中,那就是生命的不浪费。你如果觉得枯燥、乏味、很烦,那就是浪费。所以佛法也可以把它表述为是一种使我们的心念高度有序化,而节约了生命能量的一门学问。我们心念中的各种烦恼,干扰我们正常思维的一些负面情绪,其实都是浪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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