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光大师呵斥民国奇女子成高僧
中国佛教史上,曾出现过许多诗僧,如唐代的寒山、拾得、无可、皎然,宋代的遵式、志南,明代的传灯、怀让等。但女诗僧却极为少见。二十世纪,在中国佛教天台宗的丛林中,出现了一位著名的女诗僧——本空法师(1900—1969)。她是一位杰出女诗人、社会活动家,最后却毅然皈依佛门,直到披剃出家,讲经说法,成为近代天台宗一大名僧。追本溯源,她最早的学佛因缘,是从普陀山谒见印光大师开始的。她自称:「导我皈依者,师(指印光大师)居第一;而导我最后生西者,师又居第一。」(《追慕原始要终之第一位大导师》)她说的印光大师对她的两次引导,颇有传奇色彩,这里简单介绍如下。
本空法师俗姓张,名汝钊,号曙蕉。出生在浙江省慈溪县庄桥的一个书香之家。她自幼酷爱读书,聪颖过人,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被乡裏誉为「女才子」。中学毕业后,她考取了上海沪江大学,后又转南方大学读书。当时发生了震惊世界的「五卅惨案」,日本兵惨杀顾正红烈士。全校同学义愤填膺,上街游行示威。她勇敢地率领大家高喊口号,并散发传单,不幸被捕。后来被学校当局以「闹风潮」的罪名开除学籍。在章太炎先生的帮助下,她转入国民大学就读。二十六岁,在该校英文文学系毕业。这时,她把十多年来所写的诗词作品作了一番删削整理,编为《绿天簃诗词集》,公开出版。这些诗词感情真挚,音韵铿锵,清丽婉约,脍炙人口,在当时文学界引起很大轰动。
一九二八年,张汝钊以她卓越的才能被聘任宁波图书馆馆长。嗜书如命的她,从此「坐拥书城不羡仙」,一心读书和写作。当年夏天,天气炎热,好友梅夫人等邀她去普陀山避暑。她早知道普陀山佛灵山秀,石奇景美,金沙碧浪,海阔天空,是著名的观音菩萨道场。因此,很高兴地答应了。第二天,便与梅夫人等六七位女友从宁波轮船码头上船。
中午时分,船到普陀山短姑道头。女伴们登岸后,先到观音洞庵吃过午饭。然后游历附近一带的胜。观音洞在梅岑山西麓,传说为观音大士示现之处,洞广如室,中间有一天然石柱支撑,上广下锐,倒注入地,有垂云倒浪之奇,洞内环行可通,石柱、石壁镌观音大士像;洞顶白石累叠,古树嵌生,风景十分奇特。附近有二龟听法石:两石龟一蹲岩顶,昂首延颈,一缘岩壁,筋膜尽露,睨之欲动,相传经观世音点化而成;又有磐陀石,两巨石相累如盘,下石高耸锐顶,可容二三十人,上石高二.七米,体积四十馀立方米,面广底锐,呈菱形,两石相累处仅一点,观之欲坠,势若累卵。上有「磐陀石」、「天下第一石」等题刻,「磐陀夕照」为普陀十二景之一。
女伴们望看这一处处佳景,真是目不暇接,赞声啧啧。梅夫人要汝钊即景作诗,以助游兴。汝钊想了想,遂当场吟了一首《上观音洞》诗:
观音圣迹访遗综,更上南山第一峰。
万里烟霞空色相,一天云气荡心胸。
惊涛拍岸声疑虎,怪石蟠空势似龙。
到此顿消尘俗虑,隔林飞度一声钟。
梅夫人忙取出手提包中的钢笔和笔记本,把诗记下来。女伴都称此诗有气派,特别是五、六两句,是全诗的警句,描摩这海边的惊涛和怪石形态,真是曲尽其妙!
她们游毕西天景区,又游了普济寺、南天门一带,到离法雨寺不远的极乐庵住宿,打算吃过晚饭,去海边游泳,以消除一天疲劳,并领略海阔天空的普陀夜景。
正当她们吃过晚饭,各人提著一袋内衣裤准备出发时。祇见门口急急进来一个年青僧人,手中提著一张纸条,对大家说:「诸位女居士,印光老法师叫大家千万别去海边游泳!」说著递过纸条。大家围过来看,祇见上面写著:
诸居士!南海多旋涡,所谓「惊涛如虎」,防不胜防。每年有人,惨遭灭顶,切勿儿戏,后悔莫及!
女伴们看了都发愣:印光老法师怎么知道我们要去游泳,而且纸条上写的所谓「惊涛如虎」,不就是汝钊下午写的「惊涛拍岸声疑虎」之意么?这是偶然的巧合,还是印老未卜先知?
张汝钊更是惊讶不已,她在图书馆裏早就读过《印光法师文钞》,对印老景仰备至,祇不过缘悭一面。於是她便把手中的衣物放下,提起个手提包,约女伴们到离极乐庵不远的法雨寺拜访印光老法师。
印光老法师正在灯下给来函求教的外地居士写复函。侍者告诉他有一群女居士来访,他便放下手中的笔。汝钊她们在向老法师顶礼之后,蒙老法师赐座就坐。她见老法师红光满面,神态庄严,一派慈悲之相。便上前合掌,先是感谢老法师的规劝,接著又探问老法师怎么会事先知道?老法师笑著说:「这几天天气很热,刚来山的游客,每天傍晚都会到法雨寺前的千步沙海滩上洗澡。千步沙别看它平时很静很美,但海潮来时奔腾呼啸,来如飞瀑,退若曳练。遇大风,则沙间怒涛壁立,吼声震天,飞沫溅空,真是惊险极了!我刚才在寺前闲步念佛,看到七八位刚到山的游客—大概就是你们吧—经过法雨寺前,向极乐庵方向走去,边谈游泳的事。我怕你们不知道海边的险情,晚间来此洗海水浴。故特遣一僧告知!如此而已!阿弥陀佛」!老法师虽作了这样的解释,但她心中总觉得他有未卜先知之明。
老法师说罢,从架上取下几本新出版的《印光法师文钞》,送给大家每人一本《文钞》,劝大家「老实念佛」!女伴们都站起身来恭敬地接过。汝钊还从手提包取出一本二年前出版的《绿天簃诗词集》,在上面签了名作为回谢,敬奉老法师教正。老法师也欣然接受。
大家小坐了一会,怕影响老法师的工作,便起身拜别。回到极乐庵,洗了个冷水澡。经遏一天的旅途奔波,感到疲劳,一躺下床,便都呼呼地睡著了。
次日清晨,她们刚起床。法雨寺的一位山僮,又送来一张纸条,说是专交曙蕉居士的。汝钊忙打开来看,上面写道:
曙蕉居士鉴:
观所作诗,其声调意志,实不让古人。但只是诗人之诗,其衷曲愁怨,似绝未闻道者之气象。即与君题序者,皆与君同是一流人物。君既有此慧根,忍令以悲怨而消磨之乎?一切众生皆有佛性。我既有佛性,可任其烦恼盖覆,历劫不得发现乎?当移此愁怨以念佛,则生入圣贤之域,没与莲池海会。倘真有宿根,当不负老僧此一呵斥也!(后收入《印光法师文钞三编》卷二)
「呵斥」两字,从她的眼前跳过时,使她猛地一震!因为生性孤傲的她,当时在诗坛备受尊崇,听惯了谀词。这次卸破天荒地受到斥责!仿佛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从头顶凉到脾心,她的自尊心平生第一次受到了重大的刺激。但仔细平静下来一想:《绿天簃》中的诗词也的确是些愁风怨月之作,或叹命运的多蹇,或怨造化的不公……长此愁叹下去,确只能折磨自已,怎能超然物外,如释迦那样的解脱自在、发现自身的佛性呢!印老的话虽然尖锐,但毕竟是他站得高,看得远呀!
经过一夜的思量。第二天上午,她决定不去游山,独自一人去拜访印老。到了门口,她又停步踌躇了,怕老法师会瞧不起自已这位凡夫俗子。谁知坐在桌前的印老早已看见,笑著喊道:「张居士你早呀!我知道你一定会再来的呢!进来坐吧!」
於是,她倒身便拜。印老请她起来。就坐之后,她诚恳地请印老开示佛法义理。印老说:「我知你才高八斗,但不要专学西欧虚派。应每日於公私之暇,实行愚夫愚妇之老实念佛。因为一息不来,即属后世。那时纵使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也无用处。若不及早修持净业,待到那时,才知道虚度此生,枉将宿世善根,都消耗在「之乎者也」之中,真是可惜!爱作无聊诗文,是文人习气,若不痛除,想在佛法中得真实受用,万难万难!」
印老语重心长的教导,诫笃的语调,使她深受感动。她暗下决心,从此一定要专心研究佛学,了生脱死。她和女友在普陀山共住了一个星期,游遍了海天佛国的山山水水。离别普陀山那天,她独自前往法雨寺,向印老告辞。印老又诚诚恳恳劝她皈佛。坐谈了二小时之久。直到舆夫催她,说要是再坐,就赶不上去宁波的航船。她才恭敬礼拜告别。印老送她到门口,笑著说:「后会有期!」
从普陀回到宁波后,张汝钊认真钻研佛典,并学习坐禅。偶有心得,便用偈颂的形式,写成短诗,以发挥其义理。一次,读永明延寿的《宗镜录》,十分投入,仅二三天时间,便把一百卷的《宗镜录》读完,同时写了《赞永明大师》的七言律诗十首。她把诗寄给印光大师,借以报答最初给予她的法乳深恩。她想,这些诗,印光大师见了一定高兴,很可能得到他老人家的印证。
数日后,印老的复函来了。她兴匆匆地拆开一看,却大出意料之外,印老在信中说:「汝钊居士慧鉴:接手书,似知其病,然以文字习气太深,虽自知而实不能痛改,则毕生终是一诗文匠,其佛法真实利益,皆由此习气隔之远之!……今引一故事,以作殷鉴,则诗文匠即可为荷担如来慧命之龙象,而永为闺阃母仪,女流师范於无既也。其事在《普陀山志.妙峰大师传》中,《清凉》、《峨眉》二志亦载之。以此大师於此三山均有因缘,故不厌其详。此师乃叔季不多见之人,其得益在山阴王寄鞋底於关中,遂得大彻大悟,不复以诗文为事矣!」
汝钊看了信,忙检阅《普陀山志》的《妙峰法师传》。传中记载山阴王曾在中条山造栖岩兰若,让妙峰闭关专修禅观。但妙峰「入山未久,即有悟处,作偈呈王」。王认为:「此子见处已如此,若不挫之,后必发狂。」遂取敝履割底,并书一偈云:「者片臭鞋底,封将寄与汝。不是为别事,专作打诗嘴」。以此来警示他不可专作自以为感悟的诗偈,而影响真正的学佛修持。汝钊从印老话中深深受到教育,决心痛改虚玄的文字习气。从此,每当诗魔来时,她便假设自己颈上有被印老所系的鞋底突然跃起,猛捆作诗嘴的观想。久而久之,文字习气逐渐化作平流澄水,不敢变精作怪了。她深深佩服印老,写了一封虔诚的信,决心皈依印老,为其弟子。印老十分慈悲,慨然答允,赐她法名为「慧超」。
以后,她在生活、工作和修持中,每遇到疑难,便写信向印老请教。印老总是慈悲地复信,开示念佛法门,并指教立身处世之重大关节,字字切要,语语警策。汝钊自称:「每一拜读,如对圣颜,汗流浃背,惭愧无地!」深感「谊重恩深,无可答报」!却不料一九四O年的一天,她得到印老西去的讯息,如同晴天霹雳,她悲痛异常,作诗道:「噩耗传来一月迟,经窗雪夜哭吾师。人天眼目归何处?肠断神农昼寝时!」「一片鞋皮彻底酬,百千偈语止中流。摩挲颈上痕依旧,千古令人痛不休!」
自从印老生西以后,她返思教诲,深感佛法必须亲证,遂发重大誓愿:若不亲证真如,快不甘休!於是,辞去工作,专心致志从天台宗大德根慧老法师在宁波观宗寺学修法华三昧,后又回慈溪闭关,修法华忏二十一天,持楞严咒七天后,蒙佛力冥应、,指令出家。一九五O年二月初八日,从根慧法师披剃,赐名「本空」。从此焚弃笔砚,专心读律,并在上海、宁波等地讲演《法华》、《地藏》、《金刚》、《遗教》诸经,每天晨修忏法,晚念佛,放蒙山,夜习禅观,成了一苦行高僧。
一九五零年九月二十三日,本空法师在慈溪妙音精舍阅律修持时,接到观宗寺根慧法师来函,嘱她撰写缅怀印光大师文章一篇,以纪念大师圆寂十周年。她便在大师像前焚香祷拜后动笔。第二天晚上,得了个奇怪的梦。她醒后追述说:
……见我先师印公老人,在一广博严丽的大殿中,展开黄色坐具礼佛,身躯高大,光明赫烨,命我在其后拜佛讫。我即稽首问曰:「十载翘诚,今得一见,愿兴慈悲,开示愚蒙!」师曰:「汝好自弘法,毋得厌倦。临命终时,我当来接。」我曰:「见师相好光明,得非大势至菩萨耶?」师曰:「是!不错!」我不觉长跪合掌,说我上月所作之《赞大势至菩萨偈》以赞之曰:「金瓶窦冠拥青螺,百亿牟尼漾碧波。绝妙香尘严极乐,无边光色净娑婆。摄生方便归安养,念佛圆通渡爱河。足步莲花大势至,现前接引见弥陀!」(《烟水集》第十二页)
本空法师一生向印光大师通信求教十多次,而面谒大师,除了一九二八年普陀山那一次以外,就是一九五○年梦中的这一次了。她说:第一次是引导她走进佛门,第二次是答允引她生西。所以称印光大师是她最敬慕的「原始要终之第一位大导师」。
【编者按】张曙蕉,女,名汝钊,字曙蕉(1900—1970)。浙江慈溪人。皈依太虚法师后,赐法名圣慧。祝发为比丘尼后依根慧法师,赐法名曰本空,字又如,号弘量。出家前著有《绿天簃诗词集》、《海沤集》等。《绿天簃诗词集》线装1册,民国14年(1925)排印本,民国16年铅印本;《海沤集》二卷,民国23年四明印书局排印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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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慕原始要终之第一位大导师
选自《印光大师纪念文集》,作者:弘量(张汝钊)
以昏迷愚痴的我,来此新旧递嬗、政潮澎湃、社会家庭组织,急转直下的中国,若不被境风所动,光影所惑,诚非易事!幸束发受书,初明大义后,即思立志求学,为国效劳,负笈东南,勤研文史、科学,旁涉政治、经济。但愿与时违,孤苦无援,未能略展搏风之翼,不得不改弦易辙,从事教育事业先后十余年。授课余暇,遍探东西洋哲学及其宗教,影响所及,曾一度受过耶稣教的洗礼,以为真是平等博爱,至高无上。若不值遇我先师印光老人,恐庐山真面目早已遗失,所以抚今思昔,渴仰靡已!适逢先师生西十周纪念机会,敬将昔年亲近老人的一段大事因缘,撮述一二,以志不忘!
民国十七年(1928年)夏,我曾与中西至友六、七人避暑于普陀山麓的极乐庵,每晚必至海上游泳,藉以领略海阔天空的大自在环境。不料其事为老人所知,突遣一僧青年相告曰:“印光法师说南海多漩涡,防不胜防,每年有人惨遭其灭顶,切勿儿戏,后悔莫及。”此时,我适主宁波市立图书馆事,印公著作早已寓目,虽心香一瓣,久祝南丰,惜欠一面缘耳。今于无意中忽闻其传语规劝,十分欣幸,急促数友至法雨寺相访,老人一见欢然,赐与《文钞》一部,我即以拙著《缘天籎诗词集》还敬。次晨由山僮送一纸条入,展视之下:
曙蕉居士(俗姓张,名汝钊,字曙蕉,太虚法师赐名为圣慧,祝发后,根慧老人名我曰本空,字又如,号弘量)鉴:观所作诗,其声调意致实不让古人,但只是诗人之诗,其衷曲愁怨似绝未闻道者之气象。即与君题序者,皆与君同是一流人物,君既有此慧根,忍令以悲怨而消磨之乎?一切众生皆有佛性,我既有佛性,可任其烦恼盖覆,历劫不得发现乎!当移此愁怨以念佛,则生入圣贤之域,没与莲池海会,倘真有宿根,当不负老僧此一呵斥也。
顿受重大刺激,心弦波动,忐忑不停者终日,夜不能寐,似有所失!诘朝黎明,乃复至法雨寺晋谒,蒙老人谆谆劝诫曰:“汝不要专学西欧虚派,当于公私之暇实行愚夫愚妇之老实念佛,因一息不来即属后世,此时纵才高北斗,学富五车亦无用处。若不及早修持净业,待到此时方知虚受此生,枉将宿生善根尽消耗于之乎者也中矣,可不哀哉!喜作诗文是文人习气,若不痛除,欲于佛法中得真实受用,万难万难。”同时我见到先师的庄重道貌,诚笃语调,即油然而动研究佛学的趣向。一星期后,我将离开普陀,乃只身往辞,老人又勤勤恳恳劝我皈佛,坐谈历二小时之久,因舆夫催归,只得恭敬礼拜而出。孰知在老人生前只有普陀三见之缘,此后,烽烟四起,山川阻梗,不复能更瞻慈颜矣,思之凄然。
从此,我便涉猎内典,渐入佳境,偶有会意,多以偈颂发挥其奥义。曾忆有一次因阅《宗镜录》竟,以赞水明大师的七言律诗十首,呈似于师,自谓能括述百卷《宗镜录》的要领,必可蒙师印证。数日后果得先师从苏州报国寺发来一函内云:
汝钊居土慧鉴:接手书,似知其病,然以文字习气太深,虽自知而实不能痛改,则毕生终是一诗文匠。其佛法真实利益,皆由此习气隔之远之,是故佛以“世智辩聪”列于八难,其警之也深矣。赞永明《宗镜》诗,声韵铿锵,非夙有慧根者不能,然亦是修道之障,以此种言句皆系卜度而成,非真得道人随口吐出者可比。居士欲死作诗文之偷心,现在人无能为此种决烈开示,今引一故事以作殷鉴,则诗文匠即可为荷担如来慧命之龙象,而永为闺阃母仪、女流师范于无既也。其事在《普陀山志·妙峰大师传》中,清凉、峨眉二《志》亦载之,以此大师于此三山均有因缘,故不厌其详。此师乃叔季不多见之人,其得益在山阴王寄鞋底于关中,遂得大彻大悟,不复以诗文为事矣。
从检阅《普陀山志,妙峰大师列传》后,遂深自克责,痛改前非,每当习气暴发时,急急假设我自己颈上被印公所系的鞋底突然跃起,猛掴我作诗之嘴的观想。因山阴王寄妙师的偈子谓:“者片臭鞋底,封将寄于汝,不是为别事,专打作诗嘴。”则我虚玄的文字习气,宛似滔天狂澜化作平流澄水,不敢变精作怪了。在拳拳服膺的我,不得不通讯皈依老人为弟子了,蒙师赐我嘉名曰慧超,所以印公老法师是我投诚佛教的原始时代的第一位大导师!
自遭先师之恶辣钳锥后,虽弃置文字,不再作拟议卜度的偈颂和长行了,但心中不知不觉的发动一段必要明心见性的志气。日夜憧憬,万难排弃,乃从净宽、觉明二禅师参究向上一著,在深山穷谷中蛰居五、六年。为了要淘汰悟迹,融通宗教起见,便从太虚大师、法航法师、宝静法师等研究性相二宗。同时复在钱太希先生处探讨《周易》、《庄》、《老》及宋明理学等,以开拓见地。
此时有一西友梅夫人,是我患难生死之交,以重币聘我编译耶教(天主、基督教)典籍,再三推诿不得,乃邮书商诸先师,又得其决烈开示如左:
慧超鉴:“汝之慧根培自多生,何于梅夫人之小恩,犹不能忘情乎?彼敦促汝应聘作此文字,乃令汝长劫堕阿鼻地狱永无出期……所谓大丈夫者,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也。汝于彼小恩之人加汝后来永堕阿鼻地狱之苦,犹犹豫不决,不能明与彼说,则汝之智慧变成愚痴矣,可不哀哉!当以我所说之恩怨比较与彼说之,彼若知理,当不见怪,不知理而怪,只可任彼怪,何可令天下后世明理之人唾骂乎?唾骂尚属小焉者,堕苦之事,虽亲生父母以严威逼之,也只好避走不会,亦断不肯作此种文字以图陷害天下后世人正眼……我唯愿汝超凡入圣为大菩萨,知汝必不至被彼所惑,然情既难忘(因我有“报梅夫人诗”中有云:“聘却千金易,情忘一点难”句),若再有二、三宿世怨家劝驾,则难免入其圈套矣。故作此狠语以成就汝白璧无瑕之本质,非我之好讥刺人也,亦系宿生愿力所使也。(原编者按:文中大师第三函,痛述佛教徒编译耶教典籍之因果,因为归依三宝者再归依外道典籍,就是破三皈戒,其果报之严重,不可不知!)
受此严重训诲后,我即以婉言谢绝梅氏,而梅夫人究竟不能忘情于我,时复以凄惋之心情相告,彼既为我伤心,我亦未免为彼感怀。然继思各人应尊重各人的信仰,如何可以相强?乃于一日五鼓,燃臂香三炷,在佛前虔诚祝告:“愿佛为我解散宿世外道师友眷属,令我不再退堕。”然后方再邮书梅氏详论信仰不同各点,彼固博通世学之达人,知我志意已决,万难改易,亦从此不复再来相劝了。
总计先师所赐法谕,先后不下十余件,多开示应如何行念佛法门,并指点立身处世之重大关节,字字切要,语语警策,每一拜读,如对圣颜,汗流浃背,惭愧无地!但此上列三函,尤为紧要,第一函是破我文字重障,第二函是救我禅教痼疾,第三函是转我外道知见。谊重恩深,无可答报,特揭诸贵刊,以警世之与我同病者,俾略知趣向.毋劳我先师在安乐国中再来指示云。老人慈悲心切,常来谕嘱我宣扬佛法,颁给经书不下数千册,而尤以《八德须知》及《憨山大师年谱疏》占最多数,盖欲我分送与僧俗诸学生也。
民国二十九年腊月,自洪塘开宗庵讲《法华》、《起信》、《观经》毕,回杨村掩关习静,偶阅佛教杂志,方知先师已圆寂于苏州灵岩山关房。而此时中日战事正酣,道路间隔,不能直至江苏吊奠,回忆法乳深恩,痛不欲生,以为生我色身者父母也,生我慧命者先师也。且世必先有伯乐,然后千里马方得出现,今导师逝焉,世虽不乏骐骥骅骝,而无人为之作育培养,任其食不饱力不足,而不骈死于槽枥间者希矣,可不痛哉!
自老人生西,太虚大师人蜀后,我便感觉到佛法必须亲证,说食终不能饱,解行相应方名为祖,文字法师未免沦坠。遂发重大誓愿,此生若不亲证真如,决不甘休,乃捐舍业务,专心致志,从根慧老和尚于观宗寺修学法华三昧。因去秋宁波遭大轰炸,便回慈溪闭关修“法华忏”二十一天,持楞严咒七天,蒙佛力冥应,指令出家,乃于民三十九年二月八日在慈溪妙音精舍根公座下剃披。从此即焚弃笔砚,禁足读律,兼讲演《法华》、《地藏》、《金刚》、《遗教》诸经,晨修法华忏法,晚念佛放蒙山,夜习禅观,驽马负重,刻无余闲,虽各方时惠信函,亦无暇一覆,抱歉之至。
农历九月廿三日观宗寺根师来函,嘱撰纪念印光大师文一篇,因阅律藏三大部尚剩十册未竟,寄言敬辞。何期于廿四日中夜忽得一梦,见我先师印公老人在一广博严丽之一大殿中,展开黄色坐具礼佛,身躯高大,光明赫烨。命我在其后拜佛讫,我即稽首问曰:“十载翘诚,今得一见,愿兴慈悲,开示愚蒙。”师曰: “汝好自弘法,毋得厌倦,临命终时,我当来接。”我曰:“见师相好光明得非大势至菩萨耶?”师曰:“是,不错!”我不觉长跪合掌,说我上月所作之赞大势至菩萨偈以赞之曰:“金瓶宝冠拥青螺,百亿牟尼漾碧波。绝妙香尘严极乐,无边光色净娑婆;摄生方便归安养,念佛圆通渡爱河。足步莲花大势至,现前接引见弥陀。”
觉后追忆梦境,以及先师在世成就下劣的一段公案,若不贡献同仁,则亦何以继往开来,启人信心?且老人大慈,待我临终时允来接引,则导我最初皈佛者,师居第一,而导我最后生西者,师又居第一。恩大难酬,敬书数则,聊表寸心,无可命名,故权标此文曰:“追慕原始要终之第一位大导师!”
(本文根据《印光大师纪念文集》第427页—第432页录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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